人世百味
吃 饭
乡下!乡长!店老板老远就看见赵乡长从乡政府走出来,就急忙招呼。坐,坐,坐,还没有吃中午饭吧,今天就在我这里吃,菜炒起就是,要啥子酒都有。
赵乡长刚下班,从办公室出来,正想到外面随便整点饭吃。他是一个人在这里工作,家眷都在县城。每天自己工作很忙,就没有时间去弄饭,因此每顿饭都得到外面去吃。
刚走出办公室,经过职工宿舍区时,正在蜂窝煤上炒菜的职工也连忙招呼他吃饭,可是他没答应。他想如果自己在下属家里吃饭,会引起一些是非嘴说三道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赵乡长尽量克制自己不在职工家吃饭。
当店老板喊他时,他说,不了,不了。还是你给我炒两个菜,一个汤,看多少钱。
钱什么钱,赵乡长说笑话了,就与我们一起吃就是了。咋的了,赵乡长瞧不起咱平下中农?!店老板的话既带有激将法,又带有不可商量的语气。
不,不,不,一是一,二是二,你开店,我是顾客,各是各。赵乡长继续分辩道。
这时店老板觉得话再说也是多余的,便不再废话,随即动作迅速地开始炒上猪腰花、兔子肉、黄腊丁汤……同时对赵乡长命令似的口气说,坐着,等菜好了我拿茅台与你品两杯。
赵乡长见店老板如此慷慨,也就无话再说。但为了表示自己不白吃,还是说了句,那么我出酒钱。
店老板一听,急了,几乎生气地说,赵乡长,你在洗刷我!?我俩还分什么你买我买哦。坐着,啥子都不要说了。
赵乡长见店老板如此仗义,也就再无辩解,只得坐下,等待着与店老板一起吃饭,一起喝酒。
此街仅有几家饭店。赵乡长一般不会固定在一家吃,几家饭店他轮流转,遇到的情况大都如此。他要吃什么菜,店老板就炒什么菜,他要喝什么酒,店老板就拿什么酒;或是根本就不需要他开口支吾,店老板也会领悟着炒什么菜,拿什么酒出来喝。真是美哉妙哉。当然,有公款海吃海喝的时候,赵乡长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一日,上级宣布赵乡长不再担任乡长一职,轮岗退居二线。赵乡长听到免职通知,顿时像瘪了气的皮球——软了。但随即又自我宽慰道,自己革命工作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为人民也是鞠躬尽瘁,无所遗憾。现在可以松松肩了,让年轻人当但重担,可以和职工打成一片也再无人说三道四了。
中午,赵乡长像往日一样哼着歌儿经职工宿舍区时,见职工们正在过道上的蜂窝煤上炒菜,便主动打招呼。王干事,吃啥子,这顿在你这搭伙?王干事连忙说,以后吧,今天没什么菜。语气很冷淡,头也没抬。
本来他是想在这儿吃顿饭,谈谈以前自己为官时的种种顾虑重重,说明自己今天可以无所顾忌的与大家打成一片时,却碰了一鼻子灰。但他还是信以为真,没去计较。他想往日自己压根就没在人家家里吃过饭,亲近过,也就不能怪别人。
于是,他又走上街,来到饭店门口。店老板坐在那儿,眯着眼睛看到赵乡长走来,却没有像往日一样热情招呼,而是装着没看见,把眼皮再耷拉下来。道是赵乡长走近先打招呼,老板!今天中午搭个伙?我出酒钱。
不行,今天有生意忙不过来。店老板懒洋洋地、有气无力地应答。或许跟本就不愿意回答。
你现在不是耍着吗?赵乡长问道。
有桌餐,我一会儿就忙。只见店老板双眉往鼻梁中间一皱,很不耐烦地说道。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雅间进去。
赵乡长再一次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曾经当乡长时是何等的风光,在办公室有人端茶送水,毕恭毕敬;在外有人前呼后拥,威风八面;主动上门请吃饭的每天至少都有一个班,就是有八张嘴排上轮子也无法应酬过来……可如今没当乡长了,就受到如此冷落,如落光羽毛的凤凰——鸡都不如。使他全身不由一个寒颤。
呜呼唉哉,今天乃至以后只有自己回去弄饭了。
权 力
在y城游玩了一天的高书记准备回家了,于是就打电话给他的司机小b,要他立即赶来接自己。司机小b以前是个临时工,是他一手提在身边的,跟他好几年了,并且还把临时工的小b转了正。可以说他对小b是恩重如山,小b也对他是感恩不尽。小b曾对他说,书记呀,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以后无论你有什么事,只要呼一声,我立即就赶到,愿效犬马之劳。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小b的手机。喂,小b,马上来y城接我。
对不起,书记,没得空的,安排不过来。小b非常婉言地谢绝了他。
上午不是说没事吗?书记疑问道。
对不起,是临时安排的。说完,小b就挂断了电话。
高书记只听到手机里响的是嘟、嘟、嘟……的声音,便只好悻悻地关上手机。他心里非常气愤,非常恼火。想到自己就是书记,自己是一把手,全镇的工作还不是听自己的指示。他小b说临时有工作安排,我怎么不知道,分明是在扯谎。上午小b送自己来y城玩时,还再三叮嘱小b下午务必来接。小b当时满脸高兴地答应要得,怎么突然变卦呢?他有些费解。
本来高书记这几天心情就不愉快,不舒服,因为听传言自己要被调换了。不知是平调,还是下降,上升是不可能的。如是上升,组织上早就找自己谈话了,因此他有一种不祥的预兆笼罩着整个头脑。
这段时间以来,单位的下属对自己的调换,私下里早已议论纷纷,传得沸沸扬扬。当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立即就停止谈话,装模作样的工作。这已使他感到事情冲着自己不妙,但装着不知。因此,他想到y城去散散心,调整自己的心态,以一种平淡的心对待这件事。决不能让别人洞察到自己脸上有一丝的变化,得保持领导干部一种儒家的风度,大将的风范,高风亮节的情操,泰然处之,心平如镜。平日自己不是常对别人讲,领导干部要经得住人民的考验,接受人民的挑选,要能上能下……怎么到自己头上就慌了,这样别人会笑话的。不能,千万不能,必须保持镇定,镇定。于是高书记尽力抑制自己的情感,像电流一样看似静止,而一触即发的心境跟往日一样工作。
这时,对司机小b的拒绝,高记已预测到情况不妙。要是平时,还没等自己开口,司机小b早就主动打电话问,书记,要来接你了不?这时,他会不慌不忙地说,等一会儿再来也不迟;或者叫小b某时某刻在某地来接,小b绝不会迟到一分半秒,都是提前到达。而今天,小b居然敢直面拒绝接自己,这里面一定有一种微妙的复杂的关系。
他心里倏然升起这个想法。早上出门一切都还风平浪静,怎么突然就来了个十二级大地震?不行,得回去看个究竟。
于是,高书记去客运站买了一张回府的车票,坐上大众化的客车回到s镇政府机关。一到政府机关,从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躲躲闪闪的面孔中,他已大体读出不解之迷。因为要是在往日,他们看见自己的到来时,早就阿谀奉承地巴结,远远地就开始高喊,书记早、书记忙,书记走路啊……可今天空气的凝重,人味的冷淡,不由得惊起他背心一阵冷汗,脑子一片朦胧。但他已顾不上那么多,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发软的双腿向他的书记办公室走去。
当他走进办公室,坐在沙发上不过几分钟,还没静下来时,就有人推门走进来。他刚听到吱呀开门的声音想发火说,咋个不敲门后进来!?请出……“去”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是组织部的人,一共三个站在自己眼前,他们以前都是就认识。于是高书记连忙站起来推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其他人,请坐,请坐。组织部的仨人没坐,而是站着,其中一人拿出一张排头为红色的文件宣读,……经组织研究决定,免去高xx s镇书记……调到xx单位上班。高书记听完宣读, 砰的一声重重地瘫软在那张真皮沙发上,无力的耷拉着脑袋。真皮沙发原来填充满空气的内部忽然间被重物挤压,骤生具大的压强,便“噗”一声如山洪一样爆发出,震响静静地满屋。
接下来是组织部的人给他做思想工作,说领导干部要能上能下,要经得起考验,接受人民的挑选……他几乎没听进去几个字,或许根本就听进去。脑子里嗡嗡的,像要爆炸。什么也不能思考,什么思考也不能。后来组织部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又是怎样走出办公室的,他也不知道。
唐永松
2007年4月改
本文已被编辑[季锋]于2007-6-25 23:24:5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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