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7日,一年前的今天,我的面前是医院洁白的床,是闪着蓝光的手机屏幕,是错那苍白的脸,是花边泛黄的白色玫瑰以及窗外那把金灿灿的傍晚的浓重的晚霞。
阿波罗的女儿
16岁我遇见错那,也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两条长长的麻花辫自然地垂在身后,脖颈上是藏银的太阳,脚上是一双嵌着水钻的藏蓝色绸带凉鞋。她对我说:“我叫错那,我是太阳神的女儿”。我说:“我叫安然,我喜欢黑夜”。然后笑笑算作回答,随后支起画架。那天,老师留下的作业是“画自己的右手”。
铺开手掌,纵横交错的掌纹写满宿命诡秘灵异的语言。我们是凡人,无法渗透宿命,因而竭尽全力也只描摹出它的空洞的外形。而那些生活在我们身边不平凡的人,明白了自己的宿命,于是告诉我们:“我是太阳神的女儿”。可是无法修正的平庸。让我们对此仅是一笑置之。“我叫安然,我喜欢黑夜”,我的回答让自己义无返顾地站到了白昼的对立面成为一个盲目的与太阳神对抗的人。
我喜欢冷色,教水粉的老师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安然,你的画需要温度”,我只是应声,却依旧调出冰冷的色彩。我和错那是公认的天赋卓著的孩子,亦是形影相伴的朋友,她把我拉入太阳神的世界,我感到皮肤仿佛被火灼烧几近窒息,想要逃却发现阳光已渗入我的肌体,在体内与黑夜冲撞、撕杀,剧烈的沸腾,最终冷却升华,不留痕迹。于是,我说错那,我是夜的孩子,所以逃不了夜的黑暗,白昼的温度让我感到致命的疼痛,尽管它伤不了我。
错那有优秀的成绩,有阳光灿烂的未来。她和太阳一样完美。在她的画中,一切事物仿佛被阳光击中洋溢着生命力的蓬勃向上。而我却日复一日的在画室中挥霍我的青春!一步步走向堕落,在黑夜,我常常感到体内的叛逆与不羁在平静的外表下疯狂地生长。我不停地画各式各样的图案,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桀骜的嘲笑。
错那从背后抱住我,说“过分的冷色,张扬出你的孤独,安然你冷吗?”我转过身,把头埋在她怀里,静静地流下眼泪。
梦,孤零零的
17岁错那认识了若凡。那个充满阳光气质却同我一样深爱冷色的男孩,他们相恋,感情像深夜的海面一样,平静却充满光泽,那时我与错那的画都已小有名气。错那考入美院,而我却为了梦想登上了通往未知世界的列车。没有任何人告别,背着画夹,靠打工赚来的微薄收入,在中国的版图上艰难的跋涉。我亲眼看到西双版纳奇异的巨型花朵,长江中下游身患血吸虫病的少年;塔克拉玛干沙漠傍晚干旱的夕阳以及青藏高原上空蓝得发亮的天。我用画笔把它们记录下来,透过它们,我看到自己苍白而幼稚的灵魂。生之艰辛让我放弃了儿时流浪一生的梦想,16年苦心兴建的狂妄,在奔波中被苦难夷为废墟。
19岁,我满身疲惫的回了家,结识了若凡。他当时已是美院学生,我们常在一起画画。我对他说“我喜欢你,就象你喜欢冷色一样。”若凡说:“你是春日繁华的紫藤罗在夜里暗传幽香。”然后俯身轻吻我握着画笔的手。
我告诉错那“生命之链环环相扣,一环缺失,生命就将止步不前。长期的颠沛流离让我的孤傲与坚强不攻自破。我开始使用暖色。或许是黑夜给了我叛逆的秉性,但最终我却是用这种性格背叛了它。”错那伸出手,轻抚我胸前戴了很久的一块刻有象形文字的木环,“或许你是阿波罗遗失的孩子,经历了痛苦的波涛汹涌最终又寻着记忆的路途走了回来”我们一起笑,笑的很苍白。
19岁,我决定参加高考,因为那些看似坚强的逆流者原来如此孤独。我不堪那样度过余生。若凡说:“生命的方向各有不同,转变随时都可发生,它是客观的现实,而没有早晚之分,就像我爱上你一样”。我笑笑,转身走开。
4年前,我在别人埋头苦读的时候,做了那条逆流的鱼,4年后的今天,我回过头重复这条被千千万万莘辛学子走过的路时,感到的却是无比的安全与幸福,也许人若倒着活才更能彻底明白生命的价值。
20岁,在别人从学校走上社会的时候,我从社会回到学校,并决定毕业后做个教师。
21岁,错那因白血病而住院化疗,我到医院时,透过无菌室的玻璃门看着若凡握着错那的手,脸上写满温柔。我抱着错那最爱的白色玫瑰轻轻的笑,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繁华落尽的天底下
也许有一天,太阳变成萎缩的花环/垂放在/每一个不朽的战士/森林般生长的墓碑前/乌鸦,这夜的碎片/纷纷扬扬。
错那生命最后一个月是在我和若凡的陪伴下度过的,她的美丽在这段时间充分绽放,她画了大量的画,有沉睡中的玫瑰,有沾着露水的阳光,亦有散发浓郁香气的紫藤萝。所有作品无一例外的阳光,她一直在笑,即使是在梦里。她说:“安然我常看到阿波罗给我递来沾满阳光的白色玫瑰,他让我把它们交给你,然后跟随他走向那个充满阳光的天国。
去年,5月27日下午,错那让若凡去买玫瑰花。她握着我的手“安然,我仁慈的父要来接我了,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召唤,我感到平静与幸福。真的,不要哭。我从小就没有父母,靠表叔把我养大。我一直在期望今天的到来。在期待,从很小开始……”她的手臂垂下来,闭上了双眼。脸上的笑容和时间一起被定格,我拿起手机拨通若凡的电话“若凡,错那回家了。”我机械的说着,眼泪冲出,在我扭曲而僵硬的脸上放肆着悲伤。窗外,太阳坠入地平线下,溅起满天晚霞,金灿灿的涌动着太阳的余温。
24岁,我大学毕业留校任美术系教师。凭一幅《以太阳的名义》而成名。我的许多学生问我,这幅画是如何构思的,我只是笑着说:“生命需要暖色,为别人也为自己。”学生们看着那画布上的色彩面面相觑。他们还年轻,不会明白人的一生像彗星那样,沉溺于黑暗但又务必摒弃黑暗,乘着最后一缕星光走向充满光明的天堂。
24岁,我嫁给了若凡,在教堂里我低声对他说:“错那才是春日里繁华的紫藤萝。”若凡说:“他以太阳的名义让我选择了白色玫瑰花。”然后把晶莹的钻戒戴在我的手上。
教堂的钟声响起,像阳光一般在沉淀着往事的空气里扩散成一圈圈年轮……
后记:
但丁在进地狱入口处写道:“从这里进去务必弃绝了一切希望。”站在高二的尾巴上的我们在知道从教学楼到宿舍是213步,从宿舍到教学楼也是213步时,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不经意间仰望蓝天,乌托邦仅是一场绝美的自慰。我们前方的路还很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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