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尽头不是死亡,而是绝望。
——你能陪我一起到冷酷的仙境流浪么?
时间如一个沙漏,漏光所有的分分合合。留下的,只有疼痛。在心中招摇,蔓延,疯长,如紫色的海藻一样。我还记着兮儿,她属于我心中疼痛的一部分。疼痛犹如黑暗,是分层次的。而兮儿就位于黑暗的最底层。很久,我不敢回忆关于兮儿的点点滴滴。回忆一如遗忘,是需要勇气的。
很小的时候,我就受到大家的孤立。他们都认为我是怪孩子,没人愿意同我一起玩。很小,我就一个人。所以,很早,我就习惯了孤独。孤独的吃饭,睡觉,上学,做作业,孤独的背着书包来回在长长的路上。记忆里,反复出现的就是一条长长的路,长长,像是延伸到无极。那里,是否是白雪皑皑的世界?纯洁到伤痛的世界。
只有兮儿能理解我。也只有她陪伴我。我们两个一直形影不离,在那些青涩的时光。兮儿是个文静的女孩,知道关心人。长长的头发,纠缠在脑后,如夜色下的海水。幽深,沉静。眼睛是黎青色的,带着淡淡的忧伤。
记忆四处蔓延。如天亮的时候道路逐渐显现出来一般,一个阳台开始明朗化。
兮儿躺在阳台上,眼睛望着天空。已经是黄昏,天空的光线逐渐柔和。兮儿不说话。眼神惘然,像是思考着什么。我躺在她的身边,枕着她的手臂。她的手臂软软的,即使隔着衣服,也有温暖的气息传来。
棂濛。兮儿叫我。我侧了身子看她的眼睛。
她依旧望着暗淡的天空。天空有灰色的鸟群飞过。
在此之前,我们一起做饭。其实只是兮儿一个人忙乎。父母都有各自的事情忙活,长时间不在家,所以锅碗瓢盆都落了灰尘。兮儿兴冲冲的拿到自来水管下冲洗干净,又兴冲冲的摘菜,洗菜,切菜……我一直在旁边看着。感受被人关心的幸福。
你感觉涯滨怎么样?
我不回答。感觉疼痛像风暴中的浪涛般一个高过一个的打过来。兮儿,不要爱别人好么?我在心里呼喊,却没勇气说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兮儿收回目光。看着我,眼神是温和的。海水一样温暖。我躲避开。疼痛泛滥,思想空白。天色彻底黑暗下来,华灯初上。
兮儿好像察觉到不对,坐起来。怎么了,你?抚摸我的脸蛋,手指细长。细长而温暖。通过她的温暖,我知道我的脸蛋是冰凉的。忽然感觉很委屈,猛地抱住兮儿。
兮儿怔了一下,也顺从的抱住我。永远陪着我,好么?兮儿没有了,我不知道怎么活。兮儿的手臂越来越紧。我的眼泪肆意流出,湿透了她胸前的衣服,以及黑色的发丝。
棂濛,我会永远保护你的,别担心,我永远也不离开你。
真的么,真的能永远也不离开?
兮儿略一停顿,然后坚决的点头。
我想我是有罪的,永远,牵绊身边所有的好友。永远伤害爱我的人。
——幸福和死亡一样遥不可及。
——爱是精致的忧愁。
寂寞,于是开始上网。越是无聊的事情,就越是容易上瘾。于是,沉落于网络。那一天,心情格外抑郁,在手臂上用刀片切割了新的伤口,血,汩汩的流出。止不住。手帕洇湿了好几块。去上网,碰到悄悄。是一次精致的邂逅。我们聊天。喜欢他清淡悠远的文字,以及文字里的黑暗,绝望。看着他的文字,我仿佛看到糜烂的紫罗兰在另外一个世界开放。甚至听到花开的声音。
生命的终结不是死亡,而是绝望。他说。我记住。如此具有冲撞力的文字。如风吹过,沙尘弥漫。
喜欢《挪威的森林》么?他问我。
恩。最喜欢里面的绿子。
我也是。绿子是幸福的象征。喜欢绿子,说明你像我一样渴望幸福。可,越是渴望的东西,就越是离开得遥远。
黑暗一边让人惧怕,一边诱惑。黑暗的东西,一旦沉入,欲罢不能。我有个习惯,就是一边听着《神秘园》的曲子,一边写东西。写过往的悲伤,写反复的自虐,写死亡,写流浪,写燕子,写小王子……生命犹如一部黑色童话。童话里的世界,其实也是真实的。在某些人的心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叫我老婆。我也接受。但我知道,我俩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发生交集。他把自己的照片发过来。笑着的一张照片。笑容是透彻的忧伤,如一把刀,将我的心脏反复切割。我哭了。看着他的照片哭了。
生命是一场繁华的葬礼。他说。
悄悄,如果有下一个轮回,我们结婚好么?
好。
但我知道,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下一个轮回,太过遥远,太过梦幻。
而现实,残酷得让人不敢睁开双眼。
——如果生命是一场繁华的葬礼,什么将是我的陪葬?
——灵魂漂泊,脚步跟随。
兮儿越来越少的陪我,整日不见踪影。不是躲避,是忙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也都有追逐自己快乐幸福的权利。我这样告诉自己。但心还是痛。拿出一个崭新的刀片,看着。刀片仿佛是在微笑,闪着光,一如深山老林里虎狼的毛皮。轻轻在青色透明的血管上一划,红色的血液漫出来。如一道山泉,是暖的,纯洁的。在这个喧嚣浮躁的世界,只有它们是纯洁的。
心更痛。手腕上的疼痛一点也不能减轻心里的疼痛。反而有加剧的趋向。
中午,兮儿来我家里。她的脸色更好,笑也更多。像是一株开在阳光下的淡黄色花朵。我的心里充满着妒忌。不是妒忌她,而是妒忌涯滨。那个夺走我唯一守护的人。
还有恨。
兮儿像往常一样脱掉鞋子,跳到我的床上。床上的傀儡娃娃睁大了眼睛,像是要流出红色的血液。一副无辜的样子。无辜而疼痛。我坐在床沿上,冷冷看她,不言语。
她趴到我身边。棂濛,怎么了?不开心么?
忽然看到我手腕上凝血的手帕,一声惊呼,然后迅速的找来了紫药水和纱布。为什么又要伤害自己,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这样对自己了么?
我是答应你了,可是你自己呢?你对我的承诺你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我冲她大声吼,固执的不让她帮我包扎。
兮儿的力量没我大,争执不过。终于无力的倒在床上。
我哪次的承诺没放心上了?她痛苦的吼。声音哽咽,眼睛湿润,潮湿如一片沼泽地。我的影子就在那片沼泽地里晃荡。
你说过我陪我一辈子的。
我不是一直在陪你么?
我忽然抱住她,把她压倒在床上。我不许你喜欢上男人,我们两个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我的声音也哽咽。眼泪早就不争气的滑落。从小,我就是个喜欢流泪的小女孩。渴望别人的呵护。
兮儿也紧紧抱住我,吻我,轻声说,傻孩子。你真是个傻孩子!
我傻么?我看着床头上眼睛大大的傀儡娃娃,心想。
——走吧,走吧,都走吧!
——我在夜的最深处呼喊出灵魂的声音。
还是上网,还是喜欢跟悄悄聊天。在将近午夜的时候。手指轻敲键盘,思绪传出,灵魂飞扬。屋子被彻底的黑暗侵据,空旷的房间只有荧光屏莹莹的一团光亮。三份幽微,七分诡秘,十分让人疯狂。
老婆,前一段我自杀了,血流了一地。悄悄说。
哦。我的反应有点冷淡。也有些许震惊。我知道他是和我一样的人。
当我躺在医院里的时候,看着母亲憔悴苍白的容颜,我的心很痛。悄悄又说。
于是我知道他还有救。
那天我们说了很多。关于人生,关于明天。这些在以前他都是不屑一顾的。于是我知道他还有救。临别的时候,悄悄说,老婆,我要去日本学习日语了,以后有可能不再经常上网了。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伤害自己好么?
恩。我加了个笑脸发过去。
答应我的事情就要做到。
我沉默,知道自己做不到。
答应我的事情就要做到。他又固执的发了一遍。
忽然感觉很生气,仿佛快要窒息。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以为自己是谁,还来管我。说完这句话,我狠劲的点鼠标,下了qq。
走到窗台,外面一片幽暗,夜色正浓。夜很寂静,有轻轻的虫鸣声。风吹过,松涛起伏,入耳清凉。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后悔,却不去道歉。这就是我,一个需要被人呵护,关爱,却又固执不讲道理的孩子。
失眠。关于悄悄的种种一幕又一幕的浮现眼前。一切都要失去,分离的时候,不必留恋。可是心会痛。“心痛说明你是真实的。”这是悄悄说过的话,我记得真切。然后又想起兮儿。然后不知道什么沉沉睡去,竟然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好觉。没有一个梦境,通透如一阵阵手腕上传来的疼痛。。
——明天有多远?幸福有多远?
——冷酷的仙境在等待,灵魂彷徨。
又看到兮儿同涯滨一起,慌乱逃掉,不想他们看到我的失态。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放声大哭。杨树的枝叶繁茂,细密的阳光漏下来,在身边的空地上跳着舞蹈。舞!舞!舞!舞到天黑,舞到天明!舞就要舞得漂亮,舞得忘乎所以。可我做不到。
我是不纯粹的,所以永远也摆脱不了抑郁。
夜晚,父母又不再家。一个人,一个人的世界。黑暗一如死亡,惧怕并诱惑着。我早已习惯黑暗。就如习惯同别人对表时候他们眼里的惊讶。
我给自己买了很多罐装啤酒,抢劫犯一般粗鲁得拧开,咕咚咚喝下去。像是逃亡。我像是逃亡一样喝酒。第一次喝酒,却怎么也不醉。喝得越多,脑袋越清醒。也越来越沉重。不像是自己的,如同一个附属物。
傀儡娃娃依然瞪了大大的眼睛看我。透明的伤痛,仿佛要流出血液。我想,我的眼睛也是同她一样的吧。
喝玩一罐,随手就将罐子投出去。“啪”的一下,“碰”的一下,不知道砸到什么东西身上。有的沉闷,有的清脆。喜欢听这样的声音。好像是死亡落地的声音。
喝完所有的罐装啤酒,头开始眩晕。站起来,几乎立不住脚。去洗手间接了一大盆冰凉的水,放冰箱里头冻了大概十分钟,然后去阳台,“哗啦”一声通通倾倒在自己身上。从脖子一直到脚底。午夜的风,忽然脱去了夏日尾巴的炎热,一如寒冬的刺骨。我打了一个寒颤。然后晕厥在阳台上,沉沉睡去。
这世界上,还有比死亡更美妙的睡眠么?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父母就在身畔。母亲的眼睛是红肿的,是哭泣加熬夜的结果。
醒来了。母亲颤抖着说。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脸颊。手指是湿润的。
心忽然疼痛。想起悄悄的话,还有我对他说的话。我也是有救的吧。
给我一把木桨/划向远方
给我一把梳子/梳理忧伤
给我一个理由/带上希望
为我一些鼓励/告别流浪
——明天/我不敢相信/生死/我不敢丈量/也许/也许我可以快乐一点/也许我可以选择遗忘
-全文完-
▷ 进入小痕繁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