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之间,忽觉年龄陡增,竟与岁月重叠。实想开口细说,耳边却会响起一些“大家”的脚步声。不用楼旁的梧桐树证明生存多久,生命本不可捉摸,似生似死,微微叹息,即可转变。我用此借口释怀,也就找到了后生倚老的缘故。苏轼称自己为老夫时,三十七当,却把日子过得颠颠倒倒,别有风味。而称为学者的人,也应是过着岁月重叠的生活。还好眼下是莽莽苍苍大地,书醒笔罢,会因阳光刺的生疼,而回忆起自己的年龄来。写到此时,心酸无力,幸而大雨如注,这样就可在雨夜走走,解除寂寥的沧桑笔触。
领悟是在雨夜读懂的文化。雨又使我想到秋雨,自然就想到了藏书忧:“中国文化有着强硬的前后承袭关系,但由于个体精神的稀薄,个性化的文化承传常常随着生命的终止而终止。书房的形成,其实是一种双向占有,让你占领世间已有的精神成果,又让这些精神成果占领你。”
这样想去,心也就累了。我仰天看雨时,雨落在眼睛里,让多多少少摆脱了理想主义,模模糊糊看到了远处的一点微光。
移步过去,破落的书馆在朔风凛冽里更显得残旧。雨中半月的掩饰,俨然如红白相接与天际的烟塔。起先是飘渺残旧,进一步便为一道道深深裂痕而惊魂可怖。我看着古老的纹线,总似浅似深的记录着一句话:真理多一分便是谬理,古老多一份便是残破。然眼里流畅着酸泪,这书馆毕竟是寂寞了。
忽而,猛然一惊。这书馆的主人,不知为何方神圣,竟可以持着中国灿烂的文化如此践踏,不晓国外暗暗垂涎的投羡。我谴责他的无知,以至到脑中一片惨白后的颤栗。
咚、咚、咚。
“谁?大雨天的。”
我闭口不语。良久,淡淡的在门外底气充足的说道。
“借书。”
“借书不会明天借么?”
“明天借,今天的语言也就找不回来了。”
也许看馆的人听我像读书人温柔细雅的嗓音,也就絮叨着哒哒跑过来。我听不见里面嘟囔着什么,反正必是些诅咒的碎语。只是身后的雨仿佛又大了些,听不到也看不同回来的竹子声与小径了。而一望身后的黑暗,竟有些发毛的凄凉与悲哀。可转回头想,之所以我的较真,又和这浓浓无边的夜有什么共性?
门开罢,弱光撒在我的脚底。踏进了这一圣殿,管理的人又都似是认识的。不是旁人,都是平常的褴褛掩盖着睡眼朦胧般的人影。我猜想他可能是船头工人,也可能是极其贫困的老农,讨来的闲职工作。书馆被暗淡的光所笼罩,我抖抖身上的雨,才想起村里的识字的先生本是不多有的。书馆整齐的陈列着厚厚的杂尘,昏暗的灯光照不透角落,里面就算生着虱子,也不会为人所知。
“你们这里有《资治通鉴》吗?”
看馆的老爷子须臾皱起了眉毛,从破棉絮里懒洋洋的抓来抓去。
“子指筒剑?那不是铁铺里的?”
他一脸疑惑的望着我,我强笑着扭过头来。我忽然感到有一丝悲观。想起了鲁迅的拿来主义,也想起了形式主义。其实对于这个管子,我是略有所闻的。早在清朝末期,这个管子就应经堂堂正正的饮着风餐露宿,后来有了战争,能逃的读书人都逃了,也就留下了此地一些目不识丁的老者,偏偏到如今是起死回生,然那种读书的氛围都如这厚厚的土灰一般沉默了。
我低头向前走。破损的书籍一册册躺在古老的架子上,这般无力。老者与我双目对望,我用眼神试图告诉他我的迷茫,他却狠狠的告诉我,他的麻木不仁。尔后,我不自然的笑笑,他也不知所云的笑笑,这便是内心的肤浅交流。
我记起道士塔上的记载:1905年10月,俄国人勃奥鲁切夫用一点点随身带着的俄国商品,换取了一大批文书经卷,法国人用少量银元换去了10大车、6000多卷写本和画卷……可是我们记得了莫高窟的耻辱,却记不起耻辱本就是在本处随处演示的?我们可以把英法列为敌人,这些践踏书籍的人是不是也为敌人呢?本是精神的共同渠道,却因为种种变故而不得以延续,这乃至与世界,都是不可洗灭的精神耻辱。
然,他们又有什么错误?
我手摸过历史沧桑,满眼泪水。这泪水的成分比较复杂,是恨、是爱、还是无助后的深深感叹?我看过窗户外,雨本应该停下的,却在此时,竟下的这般激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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