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青苔,散放着青冷的光·寒冷的角隅砖石班驳,烟熏的墙面,盛放着灰黑的花,融进夜色,若隐若现,视线模糊·双手触地,一片阴冷干燥·
这便是他离家行进中的记忆,没有蚌壳般的白云包裹珍珠,没有让人兴奋的海蓝散发清香·一切不过刷刷而过,听着时间唏嘘地干瘪,看着它面目狰狞,形同如兽·当一切开始变盲,世界便化作一片汪洋,海浪咆哮,所过之处,惟存狼藉,无法救赎·
她说,来,和我一起修剪吊兰,它们长得太茂盛了,需要修理·然后他拿来小小的木质圆凳,擦着鼻涕,傻傻看着眼前旺盛的吊兰·
15岁以后,他恋上可乐,无法抑制对它的渴望,贪恋碳酸钙带来的充沛和释放·被棕色液体刺激而溢出的泪躺进手心,然后长长的嗝声,空旷寂寥·没有人教过他长大后的夜要如何度过·儿时的夜,睡前的哄骗和故事是烟花燃尽的火灰,重重叠叠,风吹即散·他对自己说,睡了吧·于是恻身闭眼,便又是一天终结·虚无的日子,单纯地回复,连贯流畅,表象繁荣·
17岁,他考上重点高中,然后去看她,没有任何礼物·她说,以前的吊兰死了,我们去花鸟市场选一盆吧·他点头,一路无言,只是沉默和尴尬·儿时的他,也犹如儿时的夜,早已烟火散尽,无从寻迹·她把繁盛的吊兰挂在阳台,说,真是茂盛,需要修剪一下·他猛地抬头,只觉得一阵耳熟,瞥到阳台角落的木质圆凳,便兀自地回进屋里·
偶然提及的回忆,只是一种不得结果的生硬的痛·既然失去了,化灰了,便可遗忘了,掩埋了·可事实往往并不此般干脆,总讽刺地抛出一点幻像,形同真实,却是虚构,引得一阵剧烈地痛·
残阳映照着她的脸,余光渗进过早出现的皱纹,欲填补凹纹,使之再次丰满,却是夕阳西下,温存无几·
他无处留宿,一整天都是大雨滂沱·站在关门的店铺门口避雨,毫无寒意,似乎想和夜雨缠绵,洗濯自己一身的腥臭·
安静的夜,欲睡的光,滴水的屋檐,积水的地面·他盘坐在地上,变成了猫,不断放大有色的瞳孔,看破表象,直达夜的真实,利的爪,撕抓空气,然后精疲力竭,然后慢慢睡去·
他想不起离开时候的路,于是便也遗忘了转身的方向,只能形单影只,攀爬向前·他明了自己的选择,即使有太多的不忠·
争执,苍白无力,谁也无心表白,谁也不曾聆听,只是各执己见,针锋相对·
他说,你们言语冗杂,冠冕堂皇,总是枉加诸多缘由和意义,剥夺权利只强塞责任和义务·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双眉如剑,目如炬,言语老成,叛逆而孤傲·
无数次的驳斥和咒骂,他感觉情感匮乏与索然,于是便长时间地沉默,我行我素,外表强硬,内心虚亏·
她静坐在摇椅上看很小屏幕的电视,心感满足·她不过是一个淡却自我的普通女人,寻求安定·相夫教子的坎坷已使她伤痕累累,血气淤塞,久久之后才化散开来,开始容易满足,容易淡却·
夜已深,任何轻微的响动在此时都会变得锐利,且充满敌意·过道里堆放着行李,起身走动似乎并不容易,于是他静坐在硬坐上,从窗口看到映照出的自己,干净的脸如花瓣舒展,稚嫩的眼神如星点忽闪·谁也无法猜想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他是竟如此暴戾执拗,言语不羁·他们说我们爱你,于是他安静,然后再次暴戾,像无法熄止的火焰,一旦燃烧,,火光炽热,热浪灼人,惟有等待戾气燃尽,才归于沉寂·他知道他们的爱,只是爱,如种轭,使他慢慢沉沦,不得自我·他不愿意重复她的人生,丧失自我意识,一生盲目辛劳·于是,他便开始强盛,开始辩驳和反抗·他感觉他的生命日益饱满,如花蕾,等待盛放·
清晨开始下雨,闷热渐渐退去,像潮水,退去后留下湿润的沙石和贝壳,在晨光的抚慰下,沙沙作响,饱含生命·
火车矩行规步地行进,等待前方的亦是无从闪躲的陌生和意义微乎的离别·他不过短暂停驻,身无所带·他试图耗损时间,使生命趋于干涸,然后再次饱满·他如困兽,在梦中找寻出口,执意冲撞出一条崎岖的路,即使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她用手掌打他,没有疾言厉色·她平静地说,回他们那去·然后是静默,两个人的相视无言·
他转身倚在门口,看她,依旧静默·她平静地说,回去·
他跑在夜深寂静空旷的街,像15岁的夜般独自一人·血流随奔跑加速,变得灼热·超负荷的肺,极力索求更多的氧气·心脏狂跳不息,他知道,他是如此强盛,踏碎了空气的燥热,惟有静默与自己相随,瞬时停止,便化作黑的植物,舒展开饱满的枝叶,幻化地旖旎,融进夜色,天明即逝·这短暂的欢娱,是这般无法抑制地疼痛,似将死去·
晚上,他坐在窗台,没有星辰,惟有攀比高度的楼宇.夜风游散,似是孤单的独白,简洁明畅.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行进,即使行程随机,往往住无宿处,亦是目的明确,意志坚定,一贯他的执着--沉默所培养的特有性格.
他点上烟,熟悉爽口的刺激.倚住窗口,无力地观望,像古时等待丈夫征战归来的女子.只是他的等待异乎微薄脆弱,并不散落在这个刚进入的北方城市.
那一夜,他听着隔壁住客的夜话,好似她的童话,哄他恬然入睡.烟灰凋落在窗台,随着凉风畅游在无人的夜空,却无处着落.
醒来时正烈日当空,此时,正是南涝北旱.气候脾气强悍,不懂得折中.
他要了一张地图只为找寻车站,带上水匆匆踏出旅社,只觉一阵晕眩.
20岁的时候,他遇上20的她.她在黑暗中站起,像株突然窜长的植物,汁液辛辣,带着戾气.
我不是你空虚时的慰藉,只在夜晚被你需索,而天明不过是相向而行的陌生人.我不是你的母亲,总会在晚上开心地哄你入睡.你实在自私,我们分手吧.
他起身,欲给她最后一个吻,她用力挣脱,像条鱼,重获自由.
他突然明白,自己是不懂得给予感情的人,心思敏感,拒绝付出.
她的离开是对他的印证,不断伤害爱他的人是他一生的罪.他成了一个惯犯,无法收手,于是犯下不可救赎的罪,惟有孤独忏悔.
晚点的火车将近凌晨才进站,他无所留恋,于是便行程坚决.
走进阅票点,耳边是层层口音浓重的念叨和挥别,拎起装水的袋子,走向地下道,同路的人不断擦身而过,毫不相连.
在靠窗的位子坐定.他的心似乎从不曾有过涟漪,如行尸走肉般去到一个个陌生繁荣之地,只为品评孤单,执意孑然一身.
他依旧是他,只是身心疲惫,找寻栖身之所,沉默地明白,原来他的生命从未饱满,只是过分的自恃让他虚假繁盛.他如夜的子民,触光即逝,生命虚亏.
他写诗给她,那是对她微弱的忏悔,犯错后才知弥补,却亦只能一错再错.
"我们在夜幕之后拥抱
坚贞地表白
夜死了,虫鸣是哀悼
而你不是夜的兽
于是终要找寻自由
而我满身血污
于是注定只能在垂危的夜中闪躲"
他轻轻念道,无人聆听.
趴在车桌睡去,他梦见他们和他一样地沉默,擦身而过,豪无相连·
他哭,和多年前一样,时常在梦中哭醒,然后侧身闭眼,极力隐藏·他对自己苛刻吝啬,不应允自己起身沉思冥想·
她坐在摇椅上说,回去吧,去吧·然后继续看电视·
他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他明了,他并不留恋于此,只是迷失方向,便不知如何转身向前·
地面和家具始终一尘不染,因为她是个能干的女人,粗糙的手手掌厚实,皮茧满布,总把廉价的饭菜做得喷香可口,干净爽滑,不带油腻·一切已为陈迹,他却沉沦太深,不得清醒·
她说,他们一样爱你·然后走进里屋,剩下空的摇椅,前后摆谱·
他行进在午后2点人流极少的街上,烈日灼烧,闷热窒息·
他欲从中得到生的真实,即使手段残忍·
他吮吸每一寸的燥热,贪婪阳光的肆虐,脱去上衣,感觉热烈和饱满,填充几近干涸的血管·灼伤的皮肤被汗水浸润,暗红的脸颊微微起伏,感觉真实而疼痛·
他对夜的不忠只因对真实的渴求·他是夜得意的凶手,对一切真相了然于胸·于是他此般孤傲执拗,注定他此般孤独垂危·
而此时,这株黑色植物在曝晒下慢慢汁液散尽,濒临死亡,于是也便接近了生的真实·
他说,夜死了,虫鸣是悼哀·阳光透射,觉知生的欲望·
7点夕阳散尽,他渐行渐远,背影模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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