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酷暑难耐的夏夜,又想起了那一碗绿豆汤。那碗绿豆汤,今生是忘记不了了!
那年我十八九岁,跟叔叔到湖北黄石去找生活,叔叔帮我在黄石电缆厂里找到了一份做电缆盘子的工作,上班是在厂里的木工车间,吃在厂里的食堂,住是租的房子,就在木工班班长袁师傅的家里。
那年的夏天,我第一次领教到了城里夏天的酷热。那时还没有空调,电扇好像也只有办公室才有。我们的工棚里,从早到晚都是热得象烤炉一样,不要说干活,就是坐着不动也都是汗流浃背,头晕眼花。可是活还得干,因为我们是计件的,不干活就没有工钱,没有饭吃。
一天上午,我去另一个车间拿用来组装电缆盘子的半成品——用角铁焊制的铁盘子。恰巧平时用来搬运铁盘子的手推车找不到,于是我就将铁盘子竖起来,像滚汽车轮胎一样的滚着跑,因为有很多老师傅也是这么做的。可是那铁盘子有一百来斤重,竖起来比我还高,滚起来不好控制。快到我们的工棚时,地面上有一个小沟,盘子在滚过沟时一歪,眼看就要倒下,我连忙去从侧面去扶住,谁知由于用力过猛,铁盘子又向另一侧倒了下去,我也被盘子带着倒了下去,整个人趴在铁盘子上重重的摔倒了在水泥地上。
我感到左脚一阵钻心的剧痛,回头一看,大脚趾正压在铁盘子下面,拖鞋也已经不知甩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心想情况不妙,急忙搬起铁盘子,抽出脚,只见大脚趾被角铁切开了一个大口子,见到了白白的骨头。我连忙坐下来,双手紧紧捏住伤口,可是血就像泉水一样,从指缝里往外冒。这时闻讯赶来的工友们七手八脚的将我抬进屋里,简单包扎了一下,就送我到了黄石第三人民医院。
医院诊断为左脚大脚趾开放性粉碎性骨折,做接趾手术要一千八百元。还说如果不做手术可能这个脚趾就要报废了,因为骨头已经全碎了。当时的一千八百元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无论如何我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我想一个大脚趾没了也不影响走路,也不影响什么相貌,大不了以后夏天不穿凉鞋。于是在医院缝了伤口,包扎好,开了一些消炎药就一瘸一拐的出院了。
这样是没法干活了,就托人买了车票准备第二天就回家。那天晚上,我早早的就躺到了床上。那天异常的炎热,脚上的伤口又痛又痒,怎么也睡不着。约摸十二点的光景,我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袁师傅上夜班的老婆下班回来了,记得当时我们就叫她大姐。因为大姐一直都是上夜班,虽然我们就住在她家,却少有机会和她见面。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上楼来了,然后就是敲门声。同屋住的工友去开了们,是袁师傅和大姐。大姐端着一个大海碗,是满满一碗绿豆汤。大姐说这东西消暑的,喝了好睡觉。她拿来一张椅子将绿豆汤放在我的床头,问了一下我的脚伤的经过,就回去了。
她们刚走,工友们就告诉我说,大姐是在服装厂做烫衣工,因为烫衣服的地方太热,所以袁师傅会每天煮一碗绿豆汤碗放在冰箱里,等大姐下班回家喝了消消热气。
我起身来端起绿豆汤抿了一口,的确是清凉可口,沁人心脾。于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果然,一碗绿豆汤下肚,暑气顿时消了许多,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我打点行囊准备回家。大姐又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子,里面装了一些水果,还有一个大玻璃罐头瓶子,瓶子里装着的是绿豆汤。大姐说大热天的,坐长途车能热死人(那些年车子没有空调),这绿豆汤是昨晚刚煮的,冰过的,在车上喝了能防止中暑。
我接过袋子,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谢谢也忘记说了,头一低就走了。在医院缝针,我强忍着没有掉泪,脚伤钻心的疼,我也没有流泪,可是刚出大姐家门口,我就摒不住了,眼泪哗啦哗啦的就往下掉。还好清早路上人不多,没有被别人看到。
一上车,我就迫不及待的拧开瓶盖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这清凉的绿豆汤。我小心翼翼的捧着玻璃瓶子,虽然车子很颠簸,可是绿豆汤一滴也没有撒出来。
回到家里,我的脚伤恢复得出奇的快,伤口很快愈合了,没有发炎,脚趾也保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完全恢复了,我又能上山下河了。甚至连一个疤也没有留下。
从那以后,每年的夏天,我们家也总是常备着绿豆汤。可是,我怎么也忘记不了那一次在大姐家喝的绿豆汤,永远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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