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摘下发夹,微卷的发掩过她清瘦的脸颊,轻垮地垂在略凸的颧骨前,没有任何粉饰和叠加,一切似乎是一眼即穿的赤luo。
他侧身,习惯地将手埋入她的发。黑的发如藤蔓般密密缠住他的手,在漆黑中不见踪影。
她裸身轻贴着墙,呼吸轻微。烟丝燃起的光笼着她的脸,骨骼凛冽。大半个夜,她以不变的姿势看着他,那个平头的男人,留着须后水薄荷的清香,浓的眉宇,挺的鼻梁,清晰干净。他是她的婴孩,在她的看护下入睡。薄的光四溢开来,一切都是灰与黑的关系,像幅碳素画,依稀辨得欲望和颓败。
他醒来时,她蜷缩着像只蛹,光滑的脊背像种图腾,神圣而不可亲近。他动作轻微,俯身亲吻她长的睫毛。
然后掩门,关住整屋的寂静,留着两个人的气味。
这变是他们的生活,极少言语和暧昧。
(二)
晚风吹起她的裙摆,细细的碎花洒落一地。晚霞包裹住弱去的光,沉默地将血般的艳红消融。于是,四散的夜如密网般让我们不得逃脱和救赎。
我们蜕去身形,以谦卑的身份自视。我们不知怜悯,于是,我们亦不得怜悯。我们沉默如兽,夜的兽,蜷曲着灵魂,仓皇逃窜。但夜,它此般神秘而不可知,于是我们便可以闭了眼,自恃地以为这就是一切的庇护。
烟丝燃尽,余灰大朵大朵地坠落,如花盛开,然后被风吹散,凋零而去。这生的鲜活,总是预示了太多。
月,挂杂窗头,搁在云间。她是贪睡的幼兽,夜是她不觉知的凶手。
她梦见河,一眼见底的河,长的水草像海带般顺水飘摇,亦是抓不住的墨绿的发,厚实而阴冷。
她光脚坐在河岸,让光拉长她瘦弱的身躯,投下落单的影。风吹过,她晃起悬空的脚,看见水中自己的影,影中的发和水草一起,慢慢纠结,如瀑倾斜。
大人们警告,她应该远离河岸,河水湍流而去,落水的生命不过是个玩物,它随意丢弃。
然后她起身,迎着风,沿河岸奔跑,一直一直,像水草,亦是抓不住的厚实和冰凉。
母亲常搂她在怀里,说,囡囡的眼睛真漂亮,水水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长大了一定会让很多男子着迷。
我不要长大,我不要男的着迷。她执拗着跑开,碎花裙随她摆动,像只风筝,消失风中。
(三)
和我跳舞,木,我想跳舞。她的指尖划过胸口,衣衫飘落,回音沉闷。她是只幼蝶,挣破坚实的茧,身躯轻薄,水般清透。光,将她照透,血管纤细,液体潺流,鲜艳娇媚,却亦是止不住的脆弱。
抱住我,用你的一切抱住我。她跳如他的怀中,像自投罗网的兽,熄止了奔跑和嘶鸣。
他的手,坚实温润,轻触在她的背脊。他知道,这是她的身体,这个静止的身体似乎是连心跳都已完结。现在,她就在他的手中,是断翅的蝶,而他,像个凶手,在她最无力的时候,慢慢潜入,无声无息。
我很冷,木,很冷。他抽搐着,渴求他的爱抚。她自私,她低贱,她在他面前赤luo着身体,用丝滑纯洁的皮肤,渴求他的爱抚。
她在勾引他,是的,最直白的勾引,毫无技巧,就这么在他怀里,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低埋着头,念叨着那些充满欲望的句子。
皮肤开始摩擦,发出沉钝无力的声音,却是快慰的,兴奋的。他们像一团生物,一个整体,扭动着,欢娱着。
mecano丝绒般的嗓音打落在空中,她唱着air,唱着那些荒谬的故事,像个孩子,天真无邪。而那,便已经是罪,深陷的罪。
夜渐渐沉去,她知道她失去了母亲的拥抱。床边是沾泥的绣花鞋,磨损的鞋底和掉线的刺花,。那是母亲的花,色彩清淡线条简略,盛开在黎明的雾中,让人闻想却不知存在。
她害怕,蜷缩着,抽搐着,看不见光,这个夜,云层厚实,氤氲四散,每个人都沉睡而去,连虫也不再喧闹,像瞬时潮退的海,留下一片荒寂,洗濯一切,掏空一切。
(四)
他说,你让我失去自知,你是毒,让人一饮而尽的毒。
那你爱我,是么?她安静地问,像个先知者。
爱,爱得疯狂,在遇见你的那一刻,你雨中没有泪的眼。我甘愿就这样死去。
他抓住她的身体,就像抓住一只垂死的昆虫,拔去翅膀,要将其吞食。
依旧是没有月的夜晚,她躺在床上。
她看不见这个男人,看不见他欲望的眼神,就这样睡去,舒展开身躯,一身粘稠。
于是,也便此般睡去。
白天,她将自己一人囚禁在房中,因为这个爱她的男人,她不愿看到他哭的眼。他是她的孩子,母亲是不该突然离去的,那是有罪的。
这是她的痛,她喜欢这痛,痛得深入骨髓,无法忘却。
他不在的时候,她看很多的碟打发时间,那种意义不明确的存在。
那个男人不爱她,他爱着那失去记忆的女子,那曾为他而死的女子。她说,你爱的不过是个装载你记忆的躯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那是确信的事实!但我爱你!你为何依旧视而不见!你是我的!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刀锋闪过,刀刃扎进他的腹部。然后,他倒地,溅起莲花无数。那是他的血,印染了莲瓣,抽搐着慢慢睡去。
她笑,放肆地笑,她的身体如燃烧的莲花,片片颓去,随风消逝。破碎的眼最后一次深深凝望,接着,黑幕垂下,死般寂静。
(五)
那是个喧嚣的夏夜,他带她去高档餐厅。他们坐在顶楼的观光位。窗外的夜景,霓虹斑斓,如若幻成。
男人们身着光泽鲜艳的礼服,领结优雅。女人的包小而精致 ,极富质感。
至于她,她只是小声地吃,像无法满足的饿兽。
他想找点话题,可以是关于食物,环境或者其他什么,都可以,至少不该浪费这种气氛,优雅惬意。
但依旧是沉默的,如同擦身而过的鱼,鱼鳞相触,不知回首。、
那个不可探知的女子,有着让他无措的眼神,她自恃着,摆弄着,像极了荡妇。而男人是愚蠢至极的,他得到了一个禁物,却是不自知地将其启封,等待的,便是身的惩处。
这片刻的欢愉,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雨很大,浸透了整个夜。城市被雨声盖过,显得苍白无力。
她就蹲在打烊的店铺下,一个人。
是的,她就是这样不适时宜地出现,穿着一身丝质黑色吊带裙,小颗的水钻镶在细带凉鞋上,沾着雨珠。
他说,小姐,我可以带你一程。他是诚挚的,是一个施助者,单纯而绝少欲望。
她说,请带走吧。
她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大而明澈,天真纯洁。那是一双怎样勾人的眼睛啊,褪去了隐约的忧伤,全是无知的渴望的流露。她放肆着,言语直白。
就在那一刻,他无法自拔。男人的感情如开瓶的香槟,带着芬芳外溢,泡沫丰富,口感香醇。
他说,那请跟我走吧。他绅士般的礼貌让一切自由发展。
她像个孩子的得到了嘉奖,欢快地跑上车,留下一片夜迹斑驳。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盲目而放纵。
(六)
他说,我想带你去见我父母。
没必要。她说得很随性,是种习惯的语气。
我希望他们接受你,那便可以了。
我爱你,莲花,我说爱已泛滥!我爱上了你的眼睛,爱上了你的骨骼,爱上了你的灵魂。我无法自拔!
他显得很激动,像个行乞者,一个有身份的屈卑者,以不等价的付出,渴求不等价的回报,而那亦是个卑微的恳求,结局在初遇时便已设定,一切是该发生的,抑或不该发生的,不容谁选择和抱怨,我们是接受者,剩下该做的全凭了我们的态度,仅此而已。
我给不了你爱情,木,我对于你,是个毒,你应该尽早解决,绝不妥协。
我不在乎!我只需要你接受我的爱情!他吼着,像头兽。
你太天真。
她笑,嘴角上扬,牵动眼角。她是个行凶者,是个善于行凶的好手。她只言片语,她行为凌乱,一切都是非常理地出现。这个恶毒的女子,现在却在警告她的猎物,说,请你自己卸掉锁链逃跑吧。多荒唐可笑!猎物的命运在被决定猎杀的那一刻已失去自控的权利。
凶手却像说教者,多么讽刺,多么荒谬。
他打她,歇斯底里的,压抑的,却亦是渴望的。他要摧残她,把她占位己有,当作物品,随意拆折。那是“属于”的表现,是“依附”的证明。
他打她,便感觉真实,感觉安全,他像个疯子,用手,用拳,用肋……然后吻她,强烈的吻,吻得发狂,紧紧贴住,不忍呼吸。
她出奇地安静,不反抗,不嘶叫,像个好女人,接受了这所有的疼痛。她是个欣赏者,赞赏暴力,那是倾斜,那是占有,那是不安,那是虚弱。
她嘴角带着血渍,似乎在笑,表情诡异。她不再放肆,不再渴求,一切让他成了主动者。她被撕去所有,让他发烫的身体生硬地进入,液体粘稠。他抓住她的发,慌乱地摸索,一切都是空白的,黑得见不得踪迹的,他却执著着,反抗着……
她便此般睡去,在凌乱和戾气中,竟也睡去。
她看见河,那绕着村庄,蜿蜒而去的河,水清而湍急。突然出现的是母亲的尸体,躺在河岸,全身浸透。母亲便是这样离去,带着肉体的淤伤,闭了眼,竟也安详。
她哭着,喊着,然后慌乱了。大人们开始指责和诅咒,接着有人便来处理,场面混乱。
她看到他,那个沉默无力的男人,表情呆滞。她感觉他在笑,笑得狰狞,于是猛得冲上去,动手变打,用劲打,用牙咬,尝到腥味,亦是不知停止。他伫在那,像个木桩,年久腐蚀,溃烂不堪。
大人们念叨着,喟叹着,像是群好人,口齿伶俐。她被他们拉开,带着嘴角的血渍,像在笑,一路地狂吼。
他不过是个孩子,而他,却是她的父亲。
那久久淤散不去的痛,如同母亲的伤。即使闭了眼,也消退不去,像个印记,只为让人铭记。
你恨我么,莲花?
他是个孩子,落单无助的孩子,是可以被原谅的孩子。
他抱住她,摩擦她的耳根。
不,我不恨,你是该被怜悯的孩子。
他们抱在一起,闭了眼,关系复杂。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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