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们的写作也有过微辞。主要集中在一点上:他们的文学,秋意太重。一个初涉人世的少年,一落笔,就满纸苍凉,很孤独,很颓废,很绝望,很仇恨,一副受了莫大灾难与折磨的样子,仿佛这个世界丢弃了他。话说得太满,不留余地,太尖刻,少宽容。情绪低沉落寞,爱将问题搞大,爱摆破罐子破摔的姿态,爱作出哀怨的神情,甚至爱给人一副充满敌意的形象。我就很怀疑,他们的这番浓重的秋意与敌意,究竟有多大的真实性。是故意做出来的,还是对自己的曲折与不幸太夸张了?是觉得这样一种样子很时尚很迷人,还是觉得沉浸于这样一种感觉很有快意?
使我感觉到疑惑的另一个因素是,我看到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少年,无论他们是生活于富国的还是穷国,都不是这样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他们的天真烂漫的孩子气与纯洁的思想与情感。为什么唯有中国的少年是这样的饱经风霜?这样的城府太深?
以上两句话摘自于《萌芽》,也是作为我著本文的源由和基础。
我突然见发现自己总是会在无形之中心里便顿生一股愤怒之火,这愤怒不是只单单针对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个景象,而是针对我所见到的所有人在所有背景之中做出的所有事情,这一切都让我无法认知、无法理解,也无怪乎会产生愤怒。
北京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曹文轩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说道:一个初涉人世的少年,一落笔,就满纸苍凉,很孤独,很颓废,很绝望,很仇恨,一副受了莫大灾难与折磨的样子,仿佛这个世界丢弃了他。我想他是永远也不会明白,也无法明白的。即使现在看来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但社会的实质却不再是从前的那样纯粹。经济、现代化、钢筋水泥、高楼大厦、香车美女早已污染了空气,而一系列的繁华景象也不可否认地改变了人们的心态和视野,他们更加趋于沦落为金钱的奴隶,这种现象是可怕的,同时也是可恶的。而我们,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对这种现象无疑是会产生反感甚至是憎恨,但我们抵制不了这种风气的袭来,也改变不了这种现象的存在。有什么办法?当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完全不被我们所理解,我们想尽力去改变却一次次无功而返,有什么办法?寂寞的沉淀之后便是绝望。我们以对这个社会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和企盼,除了还要为自己的基本生活问题而无可奈何地向它低头,便再无其他。敌人是永远的敌人,化敌为友是愚蠢人的做法,稍微有点骨气的人都会明白这一点,由此可以看出——一个全中国一流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是不属于这一类人的,也白瞎了他那能唬住人的头衔。悲哀,这是对文化代表的悲哀,也是对于人性信任的悲哀。
文学是非指称的,但文学又不可能脱离语义层次,我们面对文学的世界,并不总是在筑建其“文学性”,而且还要把自己所想要表达的思想加附于其文字之中,尽管这些思想在有些真正搞文学的人的眼里是与这个世界的根本现象相悖,还与他们思维中应该体现出的人性相差太远,可我们所书写的都是自己真实的感情和毫不掩饰伪装的思维结果。如果说在文学之中个人且还不能表达自己所想要表达的思想的话,那我实在是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形式和途径了。如果说真话也会招徕别人的误解或是嘲讽,那我们是否从现在开始干脆就一直违着良心说假话来讨好那些前辈?维特根斯坦的哲学中思想的界限里就说“凡是能够说的,都能够说清楚;凡是不能谈论的,都应该保持沉默”。我们自然不可能谈论无法谈论的东西,但我们却拥有可以谈论的东西,因而,我们便通过可谈的东西去传达本因保持沉默的未知世界。我想问问有些前辈,既然我们在文字之中表现出的人生状态和处事观念都是能够说的,且能说清楚,为什么你们却在读完之后给我们当头一棒?如果你们说“这些秋意是不能谈论的”,那么,我会立马搁笔,保持沉默,再不得不写些“对明天充满热情和希望”类的文章来讨好你们的眼球和思维模式。
文学的陈述并不是对任何事物的真伪的描述,而是在做出一个行动,对文学的坚持和坚信就是我们的唯一行动,这种行动的背后也许还存在着一系列的情感和意愿,然而参与到行动当中的就只能是作为文学的话语了,犹如我们说“我爱”“我恨”一样,语言并不指客观现象,而只表明一种态度。难怪文学要被人们说成是情感的表现了。
我们知道,以我们的年龄、文字和思想是写不出多么好的文章,但哪个文学家、作家不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呢?如果我说,就现阶段我们就是只能写出那些“老气横秋”的作品,有错吗?难道文学是有唯一性的吗?难道自己的文字所表现出的就是自己这个年龄段所想的东西也有错吗?我们也知道,一个并非复制的作品相对于另一作品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尺度。你以你的作品的尺度来衡量我们的作品,你以你对这个社会的情感来衡量我们对这个社会的态度,你以你的思想来衡量我们的思想,你以你的阅历来评说我们的文字的类别。你这是为了我们好,还是为了自己取得一时的快感呢?
我们无法来评论自己的作品。因为自己的作品除了能给自己带来写安慰以外,更多的是要那出来让别人去评说,这样作品也才真正具有自身的价值。我们的作品漏洞很多,有些是经不起细细揣摩和品位的,因为是虚构。但是,即使是虚构的作品,也有较完整的生活原型。一般来说,过于写实是文学的恒久。所以,我们虚构作品的情节,是没有错的。
我们在自以为适时的时候从接触文学到认识文学再到理解文学,一步一步走的只是自己认为不无正确的道路,当然,这条路走得异常艰辛。但当我们真的能够从自己所摸索到的文学感悟出些什么道理就会发现:文学也就不必把过多的分外事背在身上,而可以从人的本位去表现生活的形象,去体认生命的意义,去营造艺术的本体了。这些道理也许是具有片面性和偏激性,但却不是多余的,也不可能是多余的。可以说,我们站着的人的本位的地方、所看见的生活的形象、所体认出的生命的意义和营造出的艺术的本体对我们自己来说也是有着一定的领导性,是作为一个风向标竖立在我们的前方。还有的是,我们不用也没有必要把这些风向标制造得和你的风向标一样,我们所指向的方向也完全可以不和你的一样甚至是相反,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也不是错。身为一群想要往文学这条道上挤的少年来说,我们也知道在你们的心中,文学应该为改革,为改良社会,为弱小者代言,为民众喉舌,为民众的疾苦说话。可是你们知不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各方面来说,我们的那些稚嫩的文字算得上是文学吗?我们独处一隅的力量能够支撑得起人们的精神世界吗?我想你们是知道的,而且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感情微不足道,我们的力量卑微渺小,那么,我们完全就可以先放下文学那沉重的责任,而从自身出发:我们不能改良社会,但可以先改良自己;我们不能为弱小者代言,但可以为自己代言;我们不能为民众喉舌,但可以为自己喉舌;我们不能为民众的疾苦说话,但可以为自己的疾苦说话。
我不知道你说我们的文章“老气横秋”是否有什么正确的依据和凭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些文章说成是“老气横秋”。我曾看到过这样一段话:读者了解一个作家,一般总是通过读他的作品,如果说作家的身上有些东西与作品有关,有些东西与作品无关,那读者对那些与作品无关的东西,往往并不怎么留意,他关注的只是那些与作品有关的东西,或者说只是那个通过作品可以感觉到的作家。因此,当他说作家如何如何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指作家的整个身心,而只是指他表现在作品中的那个侧面,那个作为作品的创造者和叙事人的侧面。我觉得,区分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不但读者容易把小说的叙事人与作家划等号,有些作家自己也经常把他们混淆起来。由此可知,你算不上是一个成功的读者,也成不上是一个成功的作家(而我们,根本就不是作家),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区分清楚这一点。你关注那些“与作品有关的东西”,想要通过作品感觉到作家,却也在不经意中把“作家的整个身心”和“表现在作品中的那个侧面”“那个作为作品的创造者和叙事人的侧面”混淆起来,总是“把小说的叙事人和作家划等号”。看了我们的文章,就喜欢说我们“很孤独,很颓废,很绝望,很仇恨”;读了我们的小说,就爱说我们“情绪低沉落寞,爱将问题搞大,爱摆破罐子破摔的姿态,爱作出哀怨的神情,甚至爱给人一副充满敌意的形象”;甚至还问什么“是故意做出来的,还是对自己的曲折与不幸太夸张了?是觉得这样一种样子很时尚很迷人,还是觉得沉浸于这样一种感觉很有快意?”我搞不明白,你到底是在说我们作者的本身,还是那个作品的创造者和叙事人的侧面?
其实,我们这一类“老气横秋”的作品从某一角度上来说也是符合文学标准的:文学作品中出现的每个具体形象,一般都不仅表示了一种存在,同时也显示着一定的意义。落叶意味着事业的衰败或人生的挫折,暴风雨象征着社会的动荡或情感的宣泄,车水马龙代表着城市的繁荣或时光的流逝。同样,这一类的文学作品所叙述的每个故事,也不只是展陈了一个完整的生活事件,而是必然包含着作者对生活的理解和所要表达的意思:描写一场残酷的战争,让人诅咒侵略和歌颂和平;描写一个营私舞弊事件,让人感到反对不正之风的必要和紧迫;描写一个单位的改革进程,让人意识到改革的重要性和复杂性;描写一个知识分子繁忙的工作和简陋的生活,让人发出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呼喊……所有这些,也都是作者从平凡的生活之中看出的某种意义并把这意义加铸成文字的形象来表达,但这表达出的意义并不是指就是作者或某一部分人看到的意义,而是这个社会、这个生活的本意蕴藏着的意义。所以说,文章里表达出的意义是相对于社会和生活而言的,并不是作者——我们——涉世未深的少年,那么,“老气横秋”、“苍凉”、“孤独”、“颓废”、“绝望”、“仇恨”、“充满敌意的形象”等等也就不应该说成是我们的情感和思想意义了。
对于你和你们这些文学权威的作家们,我想说的就是:如果读者称赞某个研究者的判断非常正确,那并不就证明这位研究者已经掌握了真理,而只是说明这些读者在感受和理解方式上,与这位研究者颇为相近,他们的阅读感受本来就差不多。反过来,如果有谁指责这位研究者胡说八道,那也并不就证明他真是在胡说八道,而只是表明他们两人在感受和理解方式上相差太大,彼此无法沟通。
说了这么多,才突然感觉到文学真的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情或一个东西。如果说生活是一个火锅,那么文学就应该是一个火锅城,里面有太多太多的火锅。举个不恰当点的比喻:所有与文学沾边儿的人都是火锅里的菜肴,真正的文学中人是猪蹄羊腿之类的肉食,剩下的都是萝卜青菜之类的素食。我们一放到锅里立马就能吃了,而你们还要煮个把小时,这样一来我们当然会觉得是火锅里的碳出了问题或是火锅本身有问题。所以,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有太多的不同存在着。
本文已被编辑[舒展]于2007-6-24 16:58:0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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