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班主任姓徐，是个女的。个子很高，戴一副厚厚的玻璃眼睛，头发经常是凌乱的。很认真的一个老师。对我们班，可说是尽心尽责。

徐老师原来不是我们的班主任。刚来到一中，对一切都感觉新鲜，我和光兴奋的转了好几圈。一中到处都是高拔的杨树，因此即便是炎夏，也清凉宜人。尤其是阵阵鸟鸣，仿佛出世一般。校园里有许多其他闲逛的同学，大多是和我俩一样刚到的新生。我和光不是一个班。他在我隔壁。我们俩是初中时候的好友，又同时考到同一中，关系更铁。

第一次班上集会。班主任在讲台上讲话。是个男的。平头，眼神退缩，薄嘴唇，经常笑着，很和蔼，却没有魄力。带我们不到半年，被人弹劾下去。离去的那天，我们班上的女生哭成一片。男孩子都沉默。他故作平静的说：“大家都不要哭了。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说着，自己却先哽咽了。

然后是徐老师的到来。刚开始她是教我们化学的，所以也并不陌生。徐老师是河大毕业的，在一中教学已经三年了。属于不年轻也不年老的教师。也就是三十五岁吧。可是我们班的学生都喜欢叫她老徐。

老徐的化学教的很好，这是整个学校都知道的。从她手底下出来的学生，化学成绩几乎都在80分以上。老徐很关爱学生。学生们也因此更加爱戴她。

在原来的班主任还没走前，我跟老徐初次接触。那天，正好原来的班主任不再，而我，又急于回家。找来找去，碰到老徐。我拿着请假条，忐忑的走上去，说：“徐老师，我请假……”

老徐接过请假条，问：“怎么了？”“家里有事。”老徐于是不再多问，直接批了假条。临走前嘱咐我：“路上小心点啊。”多么善解人意的老师。

老徐的班会课上得精彩纷呈。老徐非常重视班会。每次班会都组织同学发言，互动，或者找一些有意义的文章读给我们。有诗情画意的散文，也有励志的故事，那时候，整个星期最期待的就是班会课。老徐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久久萦绕在耳畔，欲痴欲醉。老徐读文章的时候，喜欢两手撑着桌子，脚微开，像是两块坚固的磐石。我盯着她样子看，有母亲一般的温暖。

那时候，我真的是把老徐当母亲一样对待的。

有一次，当时正上晚自习，教室里寂静得可以清晰听见翻书的声音。偶尔有人说话，都保持到最低，如梦呓一般。我埋首在一本参考资料中，正忙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说话声。很熟悉。抬头一看，正是老徐，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不认识。第一印象是胖，肚子向外吐着，如坠着一个麻袋。下巴的肉软软的下落，是双下巴。小眼睛，几乎看不到。当时正声色俱厉的训斥着老徐。口沫飞溅。老徐不说话，一直在点头哈腰。我看得心疼，眼泪几乎要流下来。徐老师，有一天我一定要你离开这个小人当道的地方，像您这样的老师，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啊！我在心里呼喊。

于是更加努力的学习。用成绩来报答。老徐好像也注意到我的努力，对我额外的照顾。高一的期末考试，我的语文考了全校第一，其他科目也出奇的好。在班里是第七名，比原来提高了十多名。徐老师将我叫我她的办公室。

我很兴奋，也很紧张。老徐说：“不要紧张。放轻松点。也就说说家常话。”眼睛温和的看着我，默默如天晓的第一道阳光。“坐下吧。”老徐说。我不好意思。说，“站着就行了。”为了缓和紧张，我特别的注意到窗外的树木。枝干已经干枯，凌风孤傲。可以听到风的呼啸。

老徐切入正题说：“传利，你的成绩这次进步的很快，一定要保持下去啊。”我保证说，一定会的。老徐又用她那温和的目光看我。我不敢正视。心里更加紧张。却也有被关注的幸福。沉默……老徐忽然说，“传利，学习固然重要。也不要苦了自己。”

我点头，眼泪萦绕，几次都要流下来，克制住了。我低着头，感觉有点羞愧，不想让老师看到我的眼睛。老徐也受到感染。眼睛仿佛也湿润了。轻轻的拍我的肩膀，“回去吧。”

我出去。走道里有冰冷的风穿过，可是我的脚步坚定。相信我吧，我会努力的。

时间继续，岁月飞逝。高一到高三，几乎没什么明细的印象。我一直在为老徐努力着。把她当母亲一样看待。受不了她受伤害，宁愿代替她的伤害。

高三，分文理。老徐在讲台上郑重的说，“文理选择，关系到大家以后的人生，大家都要认真点。有不懂的，问问老师，拿不定注意的，回家问问父母。”我的理科跟文科成绩差不多，文科更好一些。拿不定注意。乘了公交车回家，一路烈日，热风。树木像是我逝去的青春，一株株飞快的掠后。爸妈说，“你自己的事，自己拿注意好了。”于是我又乘公交车返校。来回，四个小时的路程。

路上碰到老徐。我停下，像是个孩子一样看着老徐。老徐问，“考虑好了没啊？”老徐的眼神是温和的，默默如破晓的第一道阳光。忽然很想哭。脱口而出道：“老师，我决定了，我要学理科。”因为老徐是交理科的，如果我选了文科，就要到另外的班级去上课了。现在回想，当时也只是要老徐高兴吧？

老徐静静的看了我一会，说，“很好。好好努力。考上个重点，给老师争争气。”我点头，在心里忽然，我会的，一定会的。

可现实往往不如人意。半年过去后，我的成绩直线下滑，找不到原因。我郁闷至极。害怕见到老徐。平实的模拟试卷我都不敢交，怕老徐知道我的底细。终究也不是办法。在一次全校的正式摸底考试中，我的成绩终于曝光。

老徐又一次将我叫到她的办公室。“怎么了，传利？这一次怎么考得这么糟？”我不说话。眼睛呆呆的望着窗外。窗外的那一颗树木，枝叶浓绿，可是秋风已起，凋零也在即了吧？忽然感觉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晃荡，要流下来，终于被克制住。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要流泪。“流泪是懦弱的表现。”因为老徐这样说过。

老徐走过我身边，“传利，你的心事太多了。把心静下来，相信自己。我一直把你当作我这几年教学的骄傲。继续努力好么？”“恩。”我重重的点头。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我会努力的，一定。徐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回去的路上，我在心里呼喊。

可成绩还是一直不见气色。很郁闷，很痛苦，却无可奈何。喜欢上奔跑。一个人在晚自习后，尚未熄灯之前，大跑到后操场上，疯了一样的奔跑，一圈又一圈。像是命运的轮回，一场又一场。不让自己停下。有一次腿抽筋，疼痛的在冰凉的地上翻滚，希望自己死掉。当时已经熄灯，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我翻滚着，从煤屑路到路边的荒草里，心中全部是绝望的感觉。冰凉的绝望，一如身子下面冰凉的土地。

当时我上高三，十八岁；北风呼啸，正值隆冬。

高考如期而至。我的估分是512，不到本科线。蜗居在家，不想去学校报名。怕见到老徐。父亲着急得要揍我。我什么也不管，趴在床上，整日的睡觉，让自己沉浸在连环的梦境之中。徐老师，我让您失望了呀？

一切都是父亲忙碌。那一天，父亲拿着厚厚的一个信封进来，硬的封皮，是红色的。我猜想是录取通知书。父母都很高兴，我却毫无情绪。不就一个大专么，值得什么高兴。

快要开学的一个晚上，月牙儿隐约在树梢，月光很好。我静静的坐在地上，依着一株小杨树，潮气渐渐浓厚起来。忽然想起老徐，忽然想起老徐的话。高中的三年，一点一滴于是开始蔓延。老徐，你现在还好么？心中还有那个傻傻要你幸福的学生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