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岁以前,人们都会把我妹妹当成我姐姐,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就很得意,以为自己面相嫩而窃喜。
其实是因为从小妹妹就比我长的高,长的壮的缘故。病魔缠身的我,总是显得瘦弱弱的,所以尽管我比妹妹大四岁,人们也会看不出我们的真实年龄的。
不仅如此,妹妹还很勇敢。胆小如鼠的我与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时候我只要晚上去厕所,总是拉她做我的保护神,黑黢黢的夜里,有她陪伴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而且听母亲说,有一次带她去河边洗衣服,一会不见,以为她掉河里了,正在着急得四处找寻的母亲,忽然听到她的哭声从西边的菜园里传来,母亲急急忙忙地循着哭声跑进一片西红柿地里,只见看管菜园的老刘头也在,妹妹正蹲在地上,用一只小脏手抹着眼泪,小脸蛋上被糊弄得黑一块白一块的,再看她怀里抱满了大大小小的西红柿,地上还有一堆儿。老刘头告诉母亲,什么时候园里进来了一个“小贼”他都不知道,他也是听到哭声才赶来的,原来只有两岁多的妹妹,摘了一地的西红柿,却不能用衣服的前摆全部包走,就急得大哭了起来。母亲哭笑不得,要知道这个“菜园把儿”,可是不讲情面的人。“瓜菜半年粮”的艰苦岁月里,这个园子一年四季是全队的“经济重地”,随便派个人是不能胜任的,要么中饱私囊,要么偏一个向一个,所以队长物色了性格倔强、脾气暴躁、六亲不认的老刘头来管理,他有着一双鹰鸷一样的眼睛,昼夜都闪着灼人的光芒,让人望而生畏,谁稍微有点不规矩,他都会铁面无私地指责的,所以大人小孩都怕他,除非中午分菜时,我才小心地去领取属于我们家的菜,拿了菜就惶惶地走,平常是不敢踏进园子半步的。没想到我妹妹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也许是绿绿的枝叶间红彤彤的亮色诱惑着妹妹的饥肠辘辘吧,所以妹妹就“见色忘义”了。没想到向来目无表情的老刘头,也被我妹妹的勇敢壮举所折服,呵呵笑着,破例强迫着我妈妈帮着妹妹带走了她缴获的“战利品”。她首次“做贼”就这样辉煌,难怪母亲总要当着我的面,夸我妹妹“有本事”呢。对此我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妹妹还很能干,那时家家户户都是姊妹们多,大人们在农忙的时候,顾不上照看孩子,就让大的带小的,所以老大身上总是趴着一个流着口水的小弟弟或小妹妹满村跑着玩。我很惭愧,作为老大的我,从来没有背过一次妹妹,连后来生下的弟弟我也没背过,常言说“个大不怯力”,我自己都整天病歪歪的,当然谁也背不成,还要父母每天给我这个“泥菩萨”寻医看病,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累赘。母亲既要做活,又要照看妹妹,忙得昏天暗地的,后来有时干脆把我送到姥姥家和姨家,让他们帮忙照管我。妹妹长大后成了母亲的小帮手,除了麻麻利利地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外,还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地用她的小脊梁,背起了虎头虎脑的弟弟,胖乎乎的弟弟把她压得气喘嘘嘘,满面通红,她也不舍得放下他。背着他追赶着玩乐的队伍,从村东头背到西头,村前背到村后,弟弟哭闹时,她会耐心地去哄劝他,妹妹柔弱的脊背,是弟弟成长的摇篮,弟弟的成长里,包含着他二姐多少汗水啊。
难过的是,妹妹的成长里,没有我的半点儿心血。没人看她,母亲只好胳肢窝挟着她在地里干活,挟累了就把她扔到地头,任她在毒日头下暴晒,任她在泥土里爬来爬去,她哭叫时,母亲也顾不上管她。等活干完时,她已成了个灰头土脸的泥孩子;母亲在家忙活时,对她就更放松了,随她到处游荡,这样她的脸上和身上会因磕磕碰碰、摔摔打打添了很多伤疤之类的意外收获。有一次母亲忙完了,才想起她,后来在架子车下找到她时,她已经脸上挂着泪痕蜷卧在地上睡着了……就这样没人看管的妹妹,随处游走,走哪儿睡哪儿,母亲在车辙里找到过她,在小土沟里找到过她,在麦秸垛旁也找到过她……
我对妹妹失了职,才让妹妹的幼年吃了很多苦,流了很多泪,我是多么愧疚。可是长大后,弟弟妹妹都很爱我,甚至是带着敬意的爱,让我这个不称职的姐姐,做得像模像样的。最难忘的是92年,我报考了成人高招,忙得不可开交,初中毕业的妹妹,就主动去给我和跟着我上学的弟弟提水做饭、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好让我全副精力投入到复习和工作中去。
那时父亲已经去世,一到农忙季节,妹妹还要回去帮着母亲干农活,忙完地里的活儿,筋疲力尽的她顾不上喘息一下,就赶来继续照顾我们,姊妹三个在一起,互敬互爱,其乐融融,但生活太苦了,记忆里我们几乎没买过菜,吃的菜全是妹妹骑着车子,跑30多里的泥泞土路回到家里带来的母亲种的萝卜白菜,“三月不知肉味”的日子是经常的,甚至连每顿五角钱的豆腐都不舍得买,我一个月一、二百元的工资,供一家人花销,是捉襟见肘的,所以看着两个孩子跟着我缺吃少喝,我无可奈何,心,常常揪一般的疼痛。
妹妹却从不叫苦,还变着花样改善着单调的伙食。她从外面一点点地带进来一些泥土,堆在木桌子下面,把吃剩下的小蒜头埋进去,不久就长出了鲜嫩的蒜苗。她还会把从家里带来的黄豆每日用清水冲过,三两天就生出瘦长的豆芽来,比在集市上买的豆芽都有味道……
她是不爱言语的人,总是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面对我的夸奖,也是羞涩地翘起嘴角浅笑着算是回答。在我看书的时候,她忙完活,就一声不响地坐在床上织毛衣,一家人穿的毛衣,都是心灵手巧的妹妹,抽出空闲时间一针一线连出来的。冬天冷得手都伸不出的时候,她依然哈着冻得红红的手,飞针走线,她的双手被铁针戳刺得磨出了多少血泡啊而后变得粗糙不堪。
在妹妹的帮助下,我顺利地考过了成人高招,这个文凭里,有着妹妹多少辛劳啊!
后来从不求人的我,为了赋闲在家的妹妹,满面含羞地托了熟人帮她在我们县的一家效益最好的大型企业找了份工作,成了一名正式职工,虽然工作辛苦,但妹妹做得很快乐,而且又在里面找了心仪的男孩结了婚。可是几年之后,因为厂子经营不善,破了产,妹妹两口子和她的同事们又下岗了。
下岗后,他们两个各自找了份工作做着,又有了孩子,生活越发过得清苦。如今人们仍然会把我妹妹当成我姐姐,这时我的心,却没有半点的欣喜,有的是无尽的哀伤。我知道妹妹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操劳,三十出头的她却过早地憔悴了,眼角密密的鱼尾纹显示着她日日的艰辛。
好在我和丈夫都有固定的工作,经济上还过得去,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总是在“衣、食、住、行、用”各方面,尽最大所能地帮助她,养育着她的孩子,有我穿的,就有妹妹穿的,有我的孩子吃的,就有小外甥吃的,为了妹妹,我的一颗心都操碎了,为的是让妹妹少做点难,少吃点苦,更多地感受到生活中灿烂的阳光。
为了我至亲至爱的手足,我无论为她做什么,做多少,都是心甘情愿的,都是在所不惜的,都是理所应当的。只有做了,只有妹妹微笑,我才心安理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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