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一丝凉意，耳边有蟋蟋唆唆的声音。好象是在梦中，又好象清醒了过来，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这是个降雨量极少的地方，夏季，人们的吃水问题就比吃饭重要许多。但凡有些湿润的沟沟渠渠、树荫底下、石头缝里，只要能和水有着轻微关联的地方，都被人们仔细地保护起来了；守上半夜，只要能搜寻到哪怕半杯水（如果那也叫水的话。），这对他们就像辛苦养活了好几年的母猪，一直来没有生产过，忽然有一天发现，它声旁居然多了若干个小家伙，人们就奔走相告：

“生了，猪给我生下了。”

捧着这半杯水，他们的脚步声就不是出门时拖拖拉拉的声音。有了水，步履明显稳健了许多，甚至有些傲慢在里边。村里的狗呀猫呀就会尾随了捧着水的人，一路小跑着，一边发出欢快的叫声，向其他没有接到水的人传递信息。马上就有人赤着脚，左手揪着裤腰，右手摇晃着往袖筒里套着走出家门：

“几时来的？”

“有一阵子了。”

捧了水的人这时候就不回自己的家了，三五个人已经凑过来了。有人就说：

“他三爸，屋里还有巴掌大的块油饼子，火还没退，今儿一天怕是没有喝茶了吧？”说着，嘴唇也跟着吧嗒了几下。大家就像同时接到了什么命令，准确地说，应该是神圣的使命；集体护送着半杯浑浊的水进了家门。

用泥土坯子垒就的三角形火盆里，没有燃尽的柴火冒着青烟；主人随手抄起一根也不知有用没用木棍，一撅两半扔了上去，立马有人吹了口气，白色的灰烬弥漫了本就不太明亮的屋子。男人们可以没有女人，可以少吃一碗饭、甚至少吃一顿饭，但是少喝一顿茶他们就显得很浮躁，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每逢这种大旱的季节，就有人在没有水的时候点起一堆火，把玩自己的茶具，舔一舔嘴唇，咽两口唾沫，回味一番喝茶的过程聊解饥渴。

很快就熬好了第一杯茶，按照辈分、年龄划分一人抿了一口，话语中马上就有了伤感，多是埋怨自己的出身不好，老天不知怜悯，连一顿好水都吃不上；下辈子宁肯做牛做马也要出生在一个有水吃的地方。

地里的麦子正是灌浆的时节，因为持续的干旱，苗长得很羸弱，穗就像蝗虫的脑袋一样大，芒却出奇地长，一幅怪胎的样子。

用力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做梦，窗外真的下起了雨，所有的树木、庄稼、家禽、连同长满老茧的屋顶，都在眉开眼笑；眼前的一切，都是晶莹剔透的样子。对面山上，传来一声声惨烈的“秦腔”，那是早起的人在自家的地头对着麦苗情不自禁才唱的。

他们中很少有人用及时雨来形容这一切，也没有人对这一切想象过怎么解决或抵抗，只是祈祷来年上天有个好的安排；孩子们能够在家乡以外的地方顺利地填饱肚子，女人能够不吃或者少吃点草药也能下炕烧一碗热汤；父母能够等自己攒够了两幅棺材板再走。

麦收季节，对他们而言，不知是甜蜜，还是辛酸？

（母亲体弱多病，两年来药没有断过，又逢天旱，回家帮父亲收割有感而发；不针对任何人，任何地方和任何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