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每每妈哄妹妹睡觉,总是边摇晃着怀里的孩子,边哼哼着一句歌谣:老家蛋,佳佳,它爹偷吃赖它妈。只见小妹妹起先睁得圆圆的大眼睛,渐渐地就在歌谣中变小,后来就变成了一条排着黑黑睫毛的缝儿,妈才轻轻地放下妹妹,拉着我走到院子里,准备干些什么活儿。我扯着妈的衣角,问她:“妈,老家蛋是啥呀?”妈就指着正大摇大摆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寻找吃食的几只灰褐色的小鸟儿,告诉我说:“就是这些家雀儿,也叫麻雀。”我继续问:“妈,它怎么有好几个名字呀?”妈刮了一下我渗出细密汗珠儿的小鼻子,告诉我说:“这就像你大名儿叫菊,小名叫闺女、丫头一样,麻雀和家雀是它大名,老家蛋是小名儿。”我又说:“我还要给它起个小名,就叫坏蛋,你看它多坏,它爹偷吃的东西还要赖它妈,我就不会像它那样,爹偷吃了我不赖妈,我是好蛋。”说完,我讨好地往妈身上靠了靠,意思是想得到妈的表扬,可妈并没有满足我的愿望,她只是笑笑把我推开,说:“行啦,到一边儿玩去,别耽误我干活儿,一会你妹妹醒了,又干不成了。”
妈就去干她永远也干不完的活儿,我蹲在地上看着依然大大方方满院子找食儿的麻雀出神。
院子里总是不断有麻雀的身影徘徊,少则一只两只三只,多则一大群。人不靠近它,样子就很坦然,一旦意识到人离它距离过近了,它会突突地飞起来,重新落在较远的地方,或者索性飞上栅栏再或者树梢儿上,在那里跳来跳去,嘴里不停地佳佳叫着,好象在嘟囔人妨碍了它什么。
从知道了老家蛋的歌谣,我就开始注意上了麻雀。
在农家土木结构的平房的房檐下,总是不知道具体在哪条椽子和细木条之间,就会有一个简陋的麻雀窝。要说是窝都抬举了麻雀,其实,那只不过是马鬃头发草屑胡乱集合成的一团,塞在椽子和墙壁以及做房盖儿的细木条中间,就成了麻雀窝一个,这实在是太粗糙了。每年春天,稍微靠近房檐下,就能清晰听到老麻雀的唧唧咯咯的吵架或者是交谈声,还有,没出飞的小麻雀也常唧唧地找妈妈。
大人很讨厌麻雀,尤其讨厌它们在自己家的房檐下掏成的窝,说是祸害房子。我觉得大人们说的也是,我就经常看见家里的大花猫,躬着腰,扎撒着两撇白色的胡须,咕噜咕噜地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地爬上房檐,椽子间的缝隙太窄,它总是眼看着小麻雀儿却鞭长莫及,急得直用锋利的爪子猛挠麻雀窝的门,有的小麻雀惊慌了,就会突然掉出来,结果就倒霉地成了老馋猫的口中肉腹中食,看到这个景象我很可怜那些倒霉的小麻雀和伤心的老麻雀。
更有甚者,总有淘气的半大小子们,去掏麻雀窝,白天偷蛋,到了晚上,那就直取老麻雀。偷蛋的事很简单,就是被老麻雀发现了,它也奈何不了人什么,只能是落在远处叫骂着人对它的不义气而已;而掏老麻雀那可是有讲究的,麻雀的眼睛在白天可观六路,一旦到了黑黑的夜里,用手电筒朝它们死死地照,它们一动也不敢动不能动,只有束手就擒,再接下来就是倒霉透顶的麻雀被淘小子们把玩戏弄,等这些做腻了,就索性摔死它,然后塞进妈妈刚做过饭的锅下,埋进文火里烧鸟儿,冒出来的先是焦糊的毛味儿,不一会儿就从灶坑里漂浮出来一股浓烈的肉香呢,折磨得蹲在灶台边等的孩子们直流口水。得说,在那个物质尤其匮乏的年代,偶尔弄来些鸟儿,也真的能解解馋呢,何况那个年代,麻雀也多,就是再抓也没见少。
等我上学了,才听说,麻雀曾被定为“四害”之一,理由是它们吃粮食。
是的,麻雀的确是喜欢吃粮食,每年秋天,成熟的庄稼地里铺天盖地的是灰压压的麻雀,它们在不住嘴儿地啄食粮食的颗粒,一听到动静,那呼啦啦惊飞的阵势啊,如跃动的千军万马呼啸而去,待到一切归于平静,便又会陆续杀回来。放在家中场院里的粮食,也总是纠缠着麻雀的影子。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去,什么稻草人啊,麻雀才不信那份邪呢。
凡此种种,麻雀虽然有这些习性,可我却与很多人一样觉得,不能就因此就认为它是祸害,因为,它们不仅吃粮食,更吃那些危害粮食的害虫啊。要知道,麻雀要是吃光了正在生长着的一棵秧苗上的害虫,而保证秧苗的健康成长,而打下的粮食,总会比被害虫咬死了不成长了不收获了而多打粮食吧?据此推论,人家麻雀吃些粮食不也是应该的吗?就连我们智慧的人类,不也得吃了粮食才能再去生产粮食吗?那么我们人也是害吗?简直不能成立嘛。我们为什么能客观地看自己,却不能客观地看生物链上一区区麻雀呢?
我内心真切地觉得,麻雀并不比那些美丽的季候燕子逊色什么,相反它们更顽强更有韧性,你看它们不仅能熬过寒冬,挺过炎夏,更能顽强面对人的冷遇和袭击。
可是啊,如今,我却发现家乡的麻雀明显地越来越少了,不知道是人类伤了麻雀的心,使它们都逃离了,还是其它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是很少见到那曾经的呼啦啦的雀群起飞的壮观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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