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一个初秋的夜里醉酒后出事的,被救到医院时已是奄奄一息。我急急的赶到急救室后,那位一脸冷漠的医生向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是我多年的好友。自从他十几年前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城市到今天,一直把我当作他在这个城市中最亲密的朋友。十八年前的那个初秋,他空空行囊,从东海之滨的一个小渔村一路走来。他怀着对这座繁华的现代都市的向往,怀着一个渔村少年对自己人生未来的美丽憧憬来到了这座城市。然而,这个当年的渔村少年怎么也不会想像到自己以后在这座使他产生过无数梦与诗的城市中短短一十八年的生活会是那样的使他愁肠百结。
梦想和生活的诗意永远高高的缥缈在蓝丝绒般美丽的天空之上,生活现实的模样总是不那么美好,对于谁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十八年前,这座让那个渔村少年充满无数梦想的城市提供给他的生活舞台是城市边缘的一间简陋民居和一家小型钢铁厂繁重而乏味的工作。我常常在许多落雪的日子去他简陋的民居。陪他就一盘酸菜饮几口小酒,听他无限深情的讲述他的故乡,他的小渔村。……春天的夜晚,沙滩上的风习习的吹过,吹过他的脸,他的裤管以及他赤luo在海沙上的脚面。那风自海的深远处来,带着海的味道。不远处便泊着一叶老旧的木舟,那是爷爷留给他的。这时刻高天之上就静静的挂着一仑红月,这时刻总是让他想起爷爷讲给他的无数关于海的故事。他每每讲这些,眼中总是充满了无限的柔情。当然,他更多的是给我讲那个曾经和他一起乘爷爷的木舟出海无数的邻家女孩。
这个整日一身浅色碎花衣衫,将紫色裤管绾在小腿上的女孩时常和他一起一边听着爷爷讲的许多关于海的故事,一边用一双幽蓝而朦胧的眼睛凝望着无边浩淼的海的远方。这当间儿,他们总是能从海里得到无数的惊喜:比如依旧在船舱的鱼网中跳舞的小鱼,五彩的海贝和大大小小的海螺。一个阳光朗照的日子,他们被一个刚从海水中网出的硕大的海螺惊喜的欢跳起来。海螺在他们的尖叫声中在他们的手中被传来传去。爷爷笑眯眯的望着他们说,把它扣在你们的耳朵上仔细的听。女孩笑了·········女孩说我听到了海在歌唱。他也笑了·······他说,是的,海在歌唱。爷爷告诉他们海螺是一个海的女儿变的。爷爷说,很久很久以前,在海中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她也有一双海一般幽蓝的眼睛。她因为一个要离开海的男孩不能带她一起去远方,就变成了一只海螺藏在了男孩远去的行囊里。她要让男孩永远听到海的歌唱,记住与海有关的一切美丽。他们问爷爷海里的海螺都是一个个海的女儿变的吗,爷爷淡淡的笑了。
他在这个城市十八年的日月里有过一次爱情,但临终前依旧是独自一人。
他们也在月下的花影里呢喃过无数爱的话语,他说女孩那些日子里也是满眼的柔情蜜意。他也曾经久久的在这温柔乡里沉醉不知归路。但终于在一个冬夜里,女孩对着窗外满世界纷纷扬扬的雪花对他说自己心中爱的花瓣已经谢了,是让这无休止的寒夜里的风雪吹谢了。那个夜晚,他流下了成年后唯一的一次泪水。他依旧在这个城市里活着。任凭日后事业的成功带来的所谓快乐的花的娇艳浓了淡了。
他爱上了酒,常常和它诉说着心事。在许多酒给他的醉意的蒙胧里打量着这个城市的一切。摩天的高楼,繁华的街市,夜晚花街上浓妆的女子,声色场里的纸醉金迷,街边巷口无家可归的流浪人……这一切时常幻化成一片血色的画面刺得他心痛。
我伏在他病床前,听着他柔弱的声息。这声息只反反复复的重复着一个声音“海螺”。我知道。这些年来,他的身上一直带着一只海螺。那是他十八年前离开小渔村时,那个有海一般幽蓝的眼睛的邻家女孩放在他行囊里的,两双泪眼里,女孩对他说无论你走到那里,海螺不会让你忘记海的歌唱,忘记和海有关的一切美丽。
我轻轻的把那只美丽的海螺扣在他的耳边……他醉意的笑了。就在这醉意的微笑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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