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儿们亲切的喊租住在我家姓苗的两位老人为苗爷爷、苗奶奶。两位老人家的主要任务是带两个孙子上学。
苗爷爷两个儿子,各生一个男孩,大的叫苗鹏,读五年级,小的叫苗程,读三年级,这两个名是爷爷给取的,寓意很明白:希望两个小家伙日后鹏程万里。为了这个目标,老两口离开了经营了大半辈子的温暖而又舒适的家,舍近求远,来到了县城,租了我家一间很小的房,又在院子里搭起一个棚作厨房,过起了紧紧巴巴的日子。以前在家里米、油、菜都是自己种的,大手大脚也没关系,浪费了就给猪吃。现在不行,什么都要钱买。为了节省开支,苗爷爷有空就到山上去砍些柴烧,这样也可以节省一笔不小的开支。目前苗爷爷预备的柴码得整整齐齐,大约可以烧上一年。
苗爷爷村里的小学是我十五年前工作过的地方。那时学校有九位老师,三个国编教师(拿财政工资,一百多元一个月),三个民办老师(一年约六、七百元,由村委会负担),三代课老师(都是些刚初中毕业的学生,每月二十四元,由学校自己解决)。两百个孩子在九个孩子王的带领下,在五间破破烂烂的教室里度过了欢乐而又难忘的童年,他们的笑脸如盛开的花朵一样灿烂鲜艳,稚嫩的歌声从破破烂烂的教室里的墙洞里传出,在碧绿的田野里回荡,嫩嫩的禾苗听得这歌声不由自主地合着这音乐的节奏扭起了她那婀娜多姿的纤腰。
我一直不理解苗爷爷(包括像苗爷爷一样的人)为什么不把孩子放在家里的小学校里读书。在我看来小学里的孩子应该是以玩为主,成绩稍差一点没多大的关系,最要紧的是别剥夺孩子玩的权利。
这一天,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正好苗爷爷也没事,于是和他唠了起来。
“现在的学校应该比我在那儿的时候好多了吧。”我说。
“教室是好多了,都是楼房,就是孩子少。”
“多少孩子?”我问。
“包括学前班,一、二、三、四年级五个班,一共有孩子五十多个吧。”
“怎么那么少。”
“现在由于计划生育,本身的孩子也少,大部分都到县城里来了,有的到镇上的中心小学里去了”
“现在是哪些老师?”我又问。
“原来本村的三个代课老师转为国编教师,另外还有一个邻村的周老师,还有一个代课老师。”
“还有代课老师?!多少钱一个月?”
“二百四十元,寒暑假没有。”
“确实太少了。”我说。
“钱确实是少,但话又说回来,哪是什么代课?是在家里带孙子没事,一边顺便教书,一个月额外有二百四十元。”苗爷爷继续解释说,“哪有一个正经劳力愿意干这事?如今手工业者一天五十元,还要管饭,每天最少也要合七、八十元,如果是包工一天就一百多元了。就是帮小工也要四十元一天,二百四十元一月还不够自己吃喝。”
“也是”我想,“社会变化真快,刚毕业工资是一百零五元,那时手工业的工资是三元一天,老老师工资就一百几十元。觉得自己读的书没白读,没有风吹雨淋,工资还可以,而且越老工资还越涨。十几年过去了,工资是原来的十倍,可是算起来不如手工业者的工资涨得快。”
“没有人愿意去代课,苗鹏的细奶奶在家带孙子没事,被请去代课,她只读了三年书,拼音全不知道,苗鹏就是在她手上读的,说起来得罪人,根本就没读到什么。”苗爷爷说。
“原来和我共事的那几位民办老师也不错。”我说。
“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家里的事又重,眼睛看书都困难,今非昔比呀。”
“噢,是这样呀,你家的苗鹏现在成绩好多了吧。”我说。
“现在能考八九十分,有很大的进步。”苗爷爷很得意的说,“不过每月要五百元请家教。”
“五百元?不是代课老师的两倍多?”我说。
“五百元还请不到本班的老师。”苗爷爷说。
城市里的老师的收入原来是这样来的,十个孩子一月就是五千多。
“那你一年不是要很多的开支吗?”我说。
“去年算了一笔账,包括家教费、借读费、生活费、学费、治病、人情物礼等,老大九千六百元,老细七千四百元,还有我做小工的四千多元都贴进去用了。”苗爷爷说。
“你儿子在外一年能有不少的收入吧。”我问。
“夫妻一对在外一年有两万的纯收入,目前还可以。”苗爷爷显然很满足,“今年可能更好些,我找了份洗车的工作,每月六百,一年就有七千了。就是一样不好,天天都要穿着密不透风的靴子,烧死人了,脚底下出汗,一天要换几双鞋垫。”
苗爷爷这样一说,我顿时想起昨天从街上的洗车行经过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周老师来看老家伙来了。”原来苗爷爷和我父亲年龄相仿,互相戏称老家伙。循声望去,只见四个人身穿一身蓝色的长工作服,脚着高筒塑料长靴,头戴披肩帽,胸前还系着塑料围裙,如果戴上面罩,你一定以为是一群防生化武器的军事演习的战士。他们有的拿着喷枪,有的拿着毛巾在把一辆辆的轿车差的崭新铮亮。等我回过神来,苗爷爷已笑容可掬的和我打了招呼。我说:“你怎么在做这工作?”“最近找的,我们这些老家伙、大老粗,不认识几个字,就只能做做这工作。再说帮工的工资虽高,但离学校远,不能照顾小孩。”苗爷爷仍然笑着说,显得对这工作很满意。
我想,这世上有人坐车,有人开车,还有人洗车。按理是坐车的高兴,开车的次之,洗车的就只有伤心了。可是见了苗爷爷发自内心的笑容,与脸上的皱纹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因老而起的皱纹,哪些是因笑而展开的肌肉。我从来没有看见从小车里走出来有笑得如此坦率的人。
等我走过以后,回头看看苗爷爷,他正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小轿车,一点也不马虎,仿佛在侍弄自己的宝贝一般。或许苗爷爷此时是把这车子想象成自己孙子坐的车吧。
外面的雨还在有一阵无一阵的下,明天或许要放晴吧,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太阳了,万物生长不但需要雨露,更需要阳光。太阳一出来,让花儿也会笑,让树儿也会笑。是什么让苗爷爷笑得如此开心呢?我想就是苗鹏苗程吧,他们的健康成长就是照在苗爷爷心上的太阳!
是啊,有太阳就有希望,人有希望会不笑吗?就是累一点、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此时我不由得想起还有五十多个留在村里小学里的孩子,你们又是谁的太阳?
或许,我所工作过的小学不如苗爷爷所说的那样吧。或许还有很多的农村小学、中学也不如苗爷爷说得那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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