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知道是否就是这么歌唱，在路上所有的歌。

尘土里生长出来的生命，最终回到尘土。

河流千百次地变换流动的方向，大地的衣裳也一次次更新着模样。

我的村庄，是大地上的一颗麦粒；河边的花儿，是五千年一直在浣洗的姑娘。

在路上行走，把忧伤和痛苦丢弃到大路一旁。

在路上行走，我唱着歌儿。

二

我迎迓着初升的太阳，在早晨的征途。

我和我的兄弟、我的过去告别，过去我饮酒的杯子我没有带在身上。

能抛弃的我都抛弃，包括昨夜的星辰和星星的泪水。

我什么都不会带走，我要做一个新出生的婴儿。

我一无所有，我赤身前行。

三

风声憔悴，举着招展的旗子。

路人在牛背上投向我奇怪的眼神，还有奔驰的车辆在我的身旁象一阵阵的风。

我的路上铺满父亲和母亲的目光。

店里的主人为我送来一瓢清澈的水，我看到我在那水里荡漾的脸庞。

啊，游人的脸庞，这就是我的模样。

四

槐树开满了花，花上飞翔着蜜蜂。

树上寄宿着我的童年，仿佛有笑声在树林里被风轻轻的摇碎。

阳光在树丫间躲躲闪闪，在树林的地上班驳。

树上的松鼠定格成一个姿势，看着我抱着野兔进入沉睡，手里刚采到蘑菇洒落一地。

五

宇宙可是男人的房子，房子可是女人的宇宙？

雨水在房檐上短暂的停留，在屋前的石级上飞溅。

门口妇人凝望的身影，目光伸向远方。

闪电是云儿忽然开合的眼。

六

蚊子也是生命，短暂但从不让人可怜。

它孜孜不倦的寻找，短暂的生命演绎得如此执著。

它告诉我：我其实只是需要你们人类和兽类的一点点血，而你们浪费的也远远不止这一些。

它告诉我：难道你们的生命就比我们生命珍贵的多？

它嗡嗡的声音象是啜泣。

七

你来是为了什么，你离去又是为了什么？

你来时为了获得什么，你去时又失去了什么？

既然来时一无所有，去时又一无所获，那你来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来没有什么意义，那么走为何又恋恋不舍？

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和未来也都将成为过去。

曾经的拥有已经失去，现在拥有和将来拥有的也都将失去。

八

孩子是家庭的王。

我们是心甘情愿的仆人，我们在伺侯着这个不懂事的王。

王无忧无虑，甚至愚昧无知，我们却是充满智慧的仆人。

智慧的仆人只能忠于愚昧的王。

九

这世上的书我们一生也读不完，而这世上的书还在日益增多。

读了的也不知道要忘记多少，记住的也不知道能用到多少，用到的也不知道用对了的多少。

再多的书籍抵御不了无知者的一把火，再聪明的生命抵御不了暗夜里的一支箭。

十

黄昏的渡口，渡口有一条船，我要到河的对岸。

对岸是一个目的地。

摆渡的人不知为什么总是一个老者，总是戴着一顶斗笠，总是腰间别着一个葫芦状的酒壶。

老者的一生似乎在此岸和彼岸中徘徊，多少人从此岸到彼岸，多少人从彼岸到此岸。

而只有老者深谙此岸和彼岸之间的河流。

十一

该休息了，风厌倦了吹。

鸟儿用嘴梳理羽毛，不再歌唱和飞翔。

月亮恰巧在这个时候升起，她透过树丫照射着大地，透过窗户安慰睡眠。

海远离了汹涌，战场上的呐喊凝固。

一只蝙蝠从月亮中间飞过。

十二

爱情在身体里不可遏制的生长，只要有一个小小的伤口，不管你的手怎么竭尽全力的去捂，爱情的血液都会冲出来。

这种力量可以使猫成为狮子，可以使懦夫成为勇士；同样是这种力量可以使狮子温柔如猫，可以使英雄胆怯如鼠。

我捍卫着爱情，却在爱情里臣服。

十三

我的女王，你这玫瑰园的主人，那么的高贵，高贵的举止，还有高贵的眼神。

我宁愿做你忠实的仆人，用手拂去你脚趾上花尘。

你静静地睡着，在停止了荡漾的秋千上。

你长长的睫毛掩着两泓幽深的湖水。

你刚才嬉闹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萦绕。

我这仆人还端着盘子立在你的身旁，盘子里的葡萄还留着你的指痕，盘子里的酒杯还留着你的唇香。

在这样的玫瑰园里，在你睡去的时候，你的仆人才敢虔诚的欣赏，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一幅无与伦比的油画。

十四

窗外是潺潺的雨，风把树的影子摇曳在我深夜的窗上。黑暗里雨声是多么的痛苦，风中的树是多么的忧伤。

窗台上的灯影摇晃着，旁边是我刚刚读过的诗集。

失恋的人儿，饮下痛苦和忧伤的酒，把酒杯遗忘在大地上。

从明天起，我要做你园子里的小鹿，它是多么的幸运，因为你经常抚摸它的勃颈；

从明天起，我要做你梳妆台上的铜镜，它是多么的幸运，因为你每天对着它梳洗；

甚至做你的屋前的栅栏，做你门前的那棵兰草。

十五

我不知道爱不爱你，可为什么总是在你走过的地方，我又走过；

我不知道爱不爱你，可为什么总是在你驻足的地方，我又停留；

我不知道爱不爱你，可为什么总是在你眼神经过时，我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爱不爱你，可为什么总是在想起你的时候，我辗转反侧。

十六

城市是水泥浇筑的巨人，人是这巢穴里的蜜蜂。

白天在水泥里工作，晚上在水泥里睡觉，把一些花草移植来和我们作伴。

那么几根管子供给我们给养，那么几条线让我们联系世界、亲人和朋友。

城市从地球上突兀出来，人们离地球越来越远。

十七

小狗试图咬住尾巴而不停的旋转，蛇咬着自己的尾巴企图把自己吞到肚子里。

萎落的花朵和叶子化作花木脚下的尘土。

人为了充饥会不会吃掉手足？为了有一身崭新的衣服变卖居所？为了登上火星变卖了地球？为了欲望变卖了生命？

十八

把文字刻在骨头上；

把文字刻在石碑上；

把文字刻在铜器上；

把文字刻在纸张上；

把文字刻在电脑上；

把文字刻在流水上；

把文字刻在时间上。

十九

谎言是我们的衣服，真理是我们的身子。

我们总是用衣服来掩盖我们的身子。

只是生我们时的母亲，只是刚出生时的我们，没有谎言和衣服。

可是自此以后，我们即使脱掉了衣服，也没有脱掉谎言。

二十

学生：怎么才能把地球全部圈住？

老师在脚下画了一个圈，自己站在圈里。

老师：我已经把地球圈住。

学生（笑）：你只是圈住了自己。

老师：不，我站的地方是圈外，你和地球在圈里。

学生恍然大悟。想圈住别人和地球，其实先圈住自己。

二十一

小孩有小孩的游戏，大人有大人的游戏。

大人不屑小孩的游戏，其实小孩也不屑大人的游戏。

小孩在游戏里嬉笑、欢快，大人在游戏里烦恼、困顿。

小孩在游戏里弄脏了脸、手和衣服，大人在游戏里维护着整洁。

孩子的心因游戏而纯洁，大人的心因游戏而玷污。

二十二

一场游戏结束，我们四散逃离。

是谁断了线的风筝挂在树上兀自摇摆。

我的指甲里都是黑色的泥土，脸上还有细细的指痕。

在妈妈歌声的呢喃里和有节奏的轻拍下，我很快进入了沉睡。

我的脸红红的，游戏时的笑声不时从梦中传出来。

二十三

爸爸还没有回来。

妈妈抱着我在黄昏里等待。

不知是谁扯一道黑幕把天空遮住了,星星透过黑幕的缝隙眨着眼睛·

在梦里爸爸回来了，带着我喜欢的玩具和水果。

当我终于醒来,发现爸爸带来的玩具和水果比我梦见的还要多。

二十四

云是挣脱大海的水，翅膀是挣脱大地的生命，不要总拿我当个孩子！

鱼儿不需要怀抱，花籽注定脱离襁褓，不要总拿我当个孩子！

我要拥有自己的书房，我要拥有自己的城堡，不要总拿我当个孩子！

相信我能主宰我自己，相信我能主宰一切，不要总拿我当个孩子！

二十五

火焰隐藏在灰烬里，鲜艳隐藏在枯萎里。

黑夜来临，你没有必要担心黎明不再，只要你能熬过这暗夜；

玫瑰萎落，你没有必要担心花朵不再，只要你已留下了种子。

音乐啊，是死亡留下的灵魂，只要你不忘记倾听！

二十六

太阳是白昼的诗歌，月亮是黑夜的诗歌。

二十七

我不善言语，或者是不愿。

语言永远和我们的肉体剥离，无法把内心的真实表达。

人们为子虚乌有的东西争吵不休，真相永远是个哑巴。

其实我就是那个唯一掌握真相的人，但只要我一开口，他们就群起给我加以谣言者的罪名。

所以我不说，可我无法不听！

二十八

我们隔着无法度过的河流，我们却是莫逆之交的朋友。

我们自己也无从知道什么时候相识，又是什么时候相知。

当有了摆渡的船的时候，我们没有选择见面；

当桥梁在河上架起的时候，我们没有选择见面。

我们成为朋友不是因为这条河流。

二十九

那些人终于散去，会议室里只剩下桌椅。

开会的人匆匆忙忙的去赴宴，回家。

会议的内容还在主[xi]台上坐着。

三十

天有多高，鹰知道；

水有多深，鱼知道；

路有多远，脚知道；

海有多阔，桨知道；

爱有多真，心知道。

三十一

我们是否是这样的人，我们来自贫困的出处，我们却又鄙视她；

我们是否是这样的人，我们奋力从苦痛中出来，我们却骄傲地看着那些仍在苦痛中的人。

我们脱离了苦难的母亲，可曾愿意再回到她的身边；

我们告别了苦难的兄弟，可能愿意再施之援手？

三十二

你这花朵为什么暗夜里开放？在黎明来临的时候却又枯萎？

春天播下种子的那个人，在秋天却没有了身影。

他曾经教我们在田野上歌唱，和我们一起欣赏黄昏的太阳。

他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房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前的花枝也刚洒了水，他却不知去向。

三十三

你所做的一切，一个人不理解你，你顾不上理会;

两个人不理解你，你没有时间解释；

三个人不理解你，你开始有些迟疑；

四个人，五个人…··

你一边工作，一边辩护；

可是不理解你的人越来越多，你选择了沉默。

当你终于终于离去，人们陷入集体的自责和莫名其妙的悲恸。

三十四

两只狗为了一根骨头反目；

两个兄弟为了一碗饭反目；

两个皇子为了一个龙椅反目；

一对恋人竟为了一句话就能反目；

有时我们对同样的事可以容忍和原谅陌生的人，却不能容忍哈原谅自己亲近甚至是深爱的人。

三十五

你来了，你又离去。

你来之前和你走之后，我的房子并没有增加和缺少什么。

窗前依然阳光明媚，柳树上的麻雀依然嬉闹，园子里的花依然鲜艳。

可只是你来了，你又离去。

三十六

我每天都在写着简短的诗行，飞翔的鸟的羽毛偶尔落到我的纸笺上。

有时冥思苦想一天，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可有时却灵光闪现，才思泉涌。

原来这灵感也是赌气的主儿，当你苦苦追寻的时她总俏皮地躲着你；当你垂头丧气时她却给你送来惊喜。

三十七

你这楞头楞脑的贼儿，闯进我的房子里来。

你没有偷取我的财物，没有偷取我的金银首饰。

甚至在我橱窗里摆放的玛瑙、钻石，你都没有看上一眼。

你慌乱地放下一本诗集和一张淡蓝色的信笺。

我站在绿篱覆盖的窗边，看到你绕过花园，绕过池塘，匆匆离去。

三十八

我在黎明收到你送来的玫瑰，我却不敢对你轻许诺言。

那支玫瑰插在瓶子里有些时日，叶子和花瓣开始枯萎，你新的玫瑰却还没有送来。

终于花儿只剩下花茎，飞往南方的燕子留下几声旷远的哀鸣。

三十九

母亲为我准备好了出嫁的衣裳，姐妹们欢快地为我梳妆。

所有人都那么高兴，包括含泪的母亲，除了沉默的父亲。

却没有人能体会我的哀伤。

当我登上嫁车，最后回首的刹那，我看到了窗台上已经黄去的篱笆。

四十

听我说句话吧，我的手已经举了好久。可没等我开口，就被你威严的目光打断，我也自己感觉象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和我们只能听你在滔滔不绝，在你高声后的间隙停顿里，我们送上不约而同的掌声。谁的掌声稍有迟疑或敷衍，我们也都以为那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你和我们握手，我们谦卑的伸出两只手。你矜持地拍拍我的肩膀，我不自觉地低低身子。不要耻笑我，虽然我也瞧不起此时的自己，不这样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四十一

我每天都从这个集市上穿过，

这个集市每天都有繁忙的交易，

交易使每个人都获得了满足。

我每天都从这个集市上穿过，

而我是我是唯一两手空空的过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