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孩子,不会知道花园·公园和游乐园,可他们一样童趣无限。脚踏黄土,眼望蓝天,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纯真香甜,编织着春夏秋冬灿若群星的梦幻......那个年代,也就是我的童年。
沉甸甸的秋天迈着沉甸甸的脚步,给我们留下了沉甸甸的记忆。秋天总是很殷实,而且很大方。它满足了我们贪吃的欲望,也使我们在贪吃的乐趣中留下了一丝遗憾和悲凉。
大地母亲敞开了她的胸怀。蒲公英的花茎,马齿笕的叶蔓,棉花的嫩桃,崖畔的酸枣,土中的红薯,树上的蜜桃,很多很多,都成了我们口中的美味。而真正让我们垂涎欲滴的,还要算那甘甜爽口的西瓜了......
培土起垅,施肥下种,抽叶扯蔓,蔬花坐果,一直到瓜熟园开,我们的心思,始终都在生产队的那片西瓜地里。似乎有一丝期盼,但更多的,一开始其实是特别的好奇和浓厚的兴趣。
七大爷是远近闻名的务瓜的老把式,他光秃秃的头顶爬着稀稀疏疏白发,显现着岁月的艰辛苍茫;油黢黢的脸额堆臃着横歪竖斜的皱纹,诉说着生活的坎坷沧桑;粗大的双手略显笨拙,厚厚的老茧和畸大的指关节,低吟着人生的辛苦和勤劳。
从西瓜下种的时候开始,七大爷就以瓜地为家了。大多时候,吃饭都是家里人送到地里。他对我们也特别和气友好,常常给我们讲“地老虎”多么可恶,它会专咬瓜苗的嫩根,使瓜苗死去;培土要在瓜秧生长的反方向压实瓜根,这样,瓜蔓生长的方向就一致整齐;压蔓要在叶叉处,隔四五个叶叉用湿土轻轻压实,这样,既不会滚蔓(滚蔓就不结瓜了),又会在叶叉处长出新根;坐瓜不能离根太近也不能太远,近了瓜长不大,远了熟的迟......
时间过得很快,在七大爷的悉心呵护和精心侍弄下,西瓜蔓齐整整,绿油油,西瓜也有拳头那么大了。这时,七大爷渐渐失去了以往的和善友好,在西瓜快要成熟的时候,他对我们已经是满眼敌意了。我们还没走近西瓜地跟前,他就破口大骂我们这些碎崽娃子·在他的心里,西瓜成熟了,我们就肯定成了他防御的主要对象了。
西瓜确实太诱人了,想起来就口馋......
烈日当头,天气炸热,我们穿着短袖短裤钻进了那片稠密的玉米地。玉米地和西瓜地相邻,既隐蔽又有利于观察。田田把我们拢到一块,小声对我们说:“七爷这时候肯定在瓜庵子睡着了,咱们都到瓜庵子跟前,那里是小红籽西瓜,吃起来最甜。”于是,我们一个跟着一个,猫着腰往玉米地深处走去。玉米叶子稠密旺盛,里面既闷又热,发潮的地面喷着湿气,憋得人难受。我跟在他们后面,心里嘭嘭嘭跳个不停,胳膊让玉米叶子拉出了许多划痕,汗淌在上面蛰疼蛰疼的。到了西瓜地跟前,看见满地的西瓜掩映在茂密的西瓜蔓中,鲜光闪亮,一个比一个精神。他们几个,田田.堂堂.全全,已经轻手轻脚地往西瓜地中间走去。我这时候的心啊,在喉咙眼咚咚快跳出来了,腿颤栗栗发软几乎要瘫下去,脚好像钉在了地里,怎么也跨不出玉米地。他们已经抱着西瓜回到了玉米地,我才慌乱地在离玉米地最近的一行瓜里连根拔起两根瓜蔓,牵着蔓把西瓜拉到了玉米地里。七大爷睡的真死,我们折腾了大半天,他竟丝毫没有发觉。我们顾不得闷热,忘记了恐慌,在玉米地理尽情享受着“胜利”的果实。大家双手举起西瓜,就地拌开,动作兴奋表情贪婪。可拌开的西瓜大多半生不熟,白瓤嫩籽白茬,一副凄然的景象。全全突然喊了一声“小红籽”,大家的目光很快都全落在他拌开的那个西瓜上:不大,有三四斤吧--青皮黑狸,瓤口红沙,拌开的瓜瓤自然错落,甜梁蜜峰,煞是诱人,小红籽蒙在淡粉的纱衣中,羞涩涩.甜蜜蜜,难忍垂涎。吞上一口,嘴甜嗓甜心甜,浑身都是甜甜的。吃饱了,田田抱起一个西瓜说:“认西瓜生熟,左手托着西瓜,右手掸几下,再轻轻拍几下,声亮了就是生的,声音既沉又闷,肯定是熟的。”他说着还在那里示范着。这时,大家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看着满地的生西瓜,心中泛起了一丝瞬间的遗憾。遗憾永远抵挡不住内心的兴奋和甜蜜。我们迂回到大渠的东边(怕别人发觉我们偷西瓜),一直往北然后向西回家,心里啊,特甜特兴奋:小红籽啊,吃起香啊,吃上一回永不忘啊。红沙瓤啊,赛冰糖啊,七爷睡觉特别香啊......
隔了两天,听说七大爷病了,队里派人把他拉到县医院。两个星期后,他出院回来了,左眼永远失去了光明。大人们都说:七大爷真是,把西瓜看得比他的命都重,糟踏了几个生西瓜,他怎么就气成那样了啊。我们谁都没敢说一句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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