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小师妹要去华阴教学点代课了,我不由得羡慕万分,真想也抱着厚厚的讲义和书本,重温当教员的日子。那个时候刚扛起文职的小花牌,那个时候青春年少,那个时候还不懂师徒之礼,那个时候演绎出多少令人啼笑皆非的趣事!如今当了医生,很少再有机会在讲台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了,可是,那些带教的美好时光,已然定格在我的人生之旅上了。
硕士第一年,导师让我改了培养计划,于是,我第一年没有上课,而是下科开始做自己的课题。第一个学期,我跟浩如烟海的中外文献朝朝暮暮,成天拎着自己的黑色大书包,头发上别着两只凯蒂猫的小卡子,穿着文职军装,混迹于基础部的实验室和图书馆。也许因为年纪尚轻,也许因为个性活泼,每每踩着轻快的脚步走近实验室的时候,实验员小王老师、张阿姨和赵老师总是远远地说:“呀,我们的凯蒂猫来了!”那时,我就会红着小脸对他们做一个可爱的鬼脸,然后溜进自己实验室。军校严肃沉闷的气氛一点都没能改变我张扬的性格,我因此被大多数教员和同学戏称“小丫头”。
第二学期,当早春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桃红柳绿、燕归来,姹紫嫣红、春意闹的时候,我们病理专业开始了本科学员的教学任务。研究生学业里都有教学实践这一项,我们这些刚下科的研究生都要参加教学,博士生代理论课,硕士生代实验课。张博士,我们科最和善、最喜欢开玩笑的大哥,任教学组长;阎博士,我们科最有希望的新生代,任教学副组长。当他们俩把我们一群研究生召集在一起开会分配教学任务的时候,我特别紧张,每个人都要示范讲解一次,我记得我站在台上连说话都在颤抖,说实在的,上台就像一次超越自我的挑战,不是每个人第一次就能表现得很从容不迫的,我也不例外,别看我平时咋咋呼呼,可真让我像模像样地去做一次教学演讲,还是真有些心虚。
接下来的半个月,为了代好实验课,我几乎连手头正在进行的课题都停了,专心搞教学授课准备,有空就跑去教室看大体标本和切片,不会看的就请教教授或者老医生。我突破以往实验课干讲大条的常规,自己为每一节实验课都做了幻灯,内容分为大课复习、教学重点回顾、实验课预习、绘图作业及课后小结、习题练习等内容,又从国外专业网站上下载相关图片及资料,结合本专业的多媒体课件,做了充分的授课前准备!我想这样,应该可以胸有成竹地去当教员了!
可是,第一堂实验课,当我神情严肃地站在三尺讲台上,看着教室里三十个陌生的男孩子的面孔时,我的小脸刷的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那个时候我不敢去直视他们,只是游移地望着教室对面的挂钟,边讲边看时间,真的希望时间快一点过,自己好尽快结束这个尴尬的局面。等我一通讲完,该学员们自己在显微镜下看切片了,我才跑到教室外面长出一口气,终于解放了!隔壁教室的大师兄刚巧也从教室里出来,一看我窘迫的样子,笑了:“小师妹,你干什么了,脸这么红,都快紫了!”我捏捏手心的汗水,对他没好气地说:“讲课紧张呗,你还笑我!”没想到大师兄听了,笑得更灿烂了,哼,气死我!
轮到下一个班上课的时候,我一看,呵呵,女学员占了三分之二,还好,在她们面前,我不是那么紧张了,也许是第二次讲同样的内容,好像我也不那么磕磕绊绊、找不到北了,看着学员们一双双友善安静的目光,我的紧张不安也慢慢平息下来。我为这个小小的飞跃而暗自得意,可是,当下课后我听到学员无意间的谈话时,心里又凉了一截!我的一个女学员和另外一个班的女学员一起下楼时说:“知道吗?我们班的小课教员,是一个小丫头,肯定没你们班的教员经验丰富!”哎,原来我的年少不更事,成了教学的一个不利因素,那个时候,真希望自己脸上多几条皱纹,头发里多几根白发,再配上一副金丝眼镜,让学员们看了,有那种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感觉!
年纪轻,成了我最不利的因素,可是我暂时无法克服,于是,为了和学员们建立教学信任感,为了提高授课质量,我像当年上本科那样,也拎着厚厚的书包去听每一节理论课大课,力求使大课和实验课的内容不脱节,而实验课也不是简单的对大课内容的复习和重复,还需要培养学员自主创新的科研能力,激发他们的学习兴趣,我课下又跑到图书馆去查阅外国文献,为他们确立几个专业相关的课题,让他们翻译并整理成综述。
这些努力和尝试,最后都得到了学员的热情支持和响应,慢慢的,他们不把我当教员了,而是当成了小姐姐,我的课堂里,总能飘出欢声笑语,让别的班的教员们好奇!课间休息的时候,他们想上校园网看《蜡笔小新》、《魔戒》……我从来都是跟他们一起看,我认为学是学,玩是玩,两者可以相得益彰,而不是互相冲突。热烈轻松反而会比沉闷严肃的教学气氛会激发学员们学习的热情和主动性,这个想法也得到了验证。我的小课缺勤率是全年级最低的,除非队里出公差,大家都按时上课,从不迟到和早退,这个小小的成绩,也着实让我得意洋洋了好一阵子!
六月初,校园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我们病理教学组组织了一次读书演讲比赛,当我走进几百人的大教室的时候,我得到了也许是这一辈子最多、最热烈、最难忘的掌声,我诧异,我带了仅仅五十六个学员,可是为什么会得到几百个学员的掌声,后来才知道,我的小小名气,已经传遍了整个学员大队,这掌声是学员们对我教学的肯定,是对我的热爱之情的自然流露!当我坐在前排的时候,我们老教授回头对我说:“小丫头,你在学员心中的地位比我这老头子都高,我刚才进教室,还没这么多掌声呢!”我羞涩地笑了!
其实,我在教学上没有一点经验,我就是凭着自己的热情和坦诚,这些学员跟我就差两三岁,我们是同龄人,所以有了亲切、平等的感觉,交流起来就更容易了,我们甚至有着同样的爱好,喜欢玩,喜欢打游戏,喜欢看电影……在业余时间,我花了比别的教员更多的时间去复习、去备课,做到课下成竹在胸,课上心中有数!一张张病理教学切片,我不知在课下看了多少遍,在实验室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教学组长最后给我分了几个课外小组的大男生,让我们带着他们做科研,夜晚和假日,当同宿舍的女孩还在和恋人约会时,我却要去实验室跟他们“约会”,但是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份苦差,跟他们在一起时,称兄道弟,快意江湖,自是乐事多多!夏天的晚上,这些小兄弟买来西瓜切了装在袋子里,跟我一通狂啃,然后才开始做实验!他们甚至会告诉我我穿什么样的衣服和鞋子最漂亮,我们就这样没大没小,一副狐朋狗友的相!
周末,他们队组织活动的时候,石磊这个歪小子会拉了我也去看他们表演。我跟一帮队干坐在一起的感觉真的是不舒服,可是看着学员们夸张搞笑的小品,着实让我笑得前仰后合、腮帮子酸、肚子疼,队干们则不知我是何方请来的神圣,对我蛮客气,点头哈腰的,一个小丫头竟得如此待遇,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七月了,快考试了,我也即将结束自己的教学,最后一节课,当我合上书本向大家道别时,我看到了一双双恋恋不舍的、依依惜别的面孔,我看到了八尺男儿潮湿的眼睛,一种伤感袭上我的心头。“晚风抚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这五十六个熟悉的面孔,这群和我一样的同龄人,我们曾经以师生关系同在一个课堂里,感受医学知识的洗礼;我们曾经以朋友、姐妹、姐弟的关系同在一片蓝天下,感受友情拂面的温馨,此时却要伤离别!
当我哽咽着擦干流下的泪水时,我分明看到了他们向我行军礼,分明听到了一句:“教员,您好!”这句话,看似多么普通的一句问候,在这个时候,却让人无法不心潮起伏、难舍难分!那时,我就象一个柔弱的小女孩一样,哭得梨花带雨。渐渐的,有人走上讲台,握起我的小手。一个、两个……我们的手重叠在一起,一个落一个,不知不觉唱起了《同一首歌》。友情、亲情和师生情,就这样在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手中传递着……
期末考试,我的学员们都考出了出色的成绩,让教学组长张大哥都不觉对我挑起了大拇指!那年的教师节,当我给导师送上自己真挚的问候时,我也收到了这一生最最宝贵的礼物和真诚的问候,我的学员们发来如潮的教师节电子贺卡,我的邮箱爆满!我带的男生班的学员,竟然给我买了一个美丽的银制胸花,当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和一束纯白的玫瑰悄悄被放到我的书桌上时,我还在做实验而浑然不知,等从细胞培养室出来,我的师兄狡黠地对我说:“小师妹,知道吗?你是学员们心中最美的教员,你看,他们写的贺卡!”我吸了口气,轻轻打开坠满银色玫瑰、散发着芳香的贺卡,几行俊秀的行楷落入眼帘:“亲爱的凯蒂猫老师:请允许我们这样称呼你,教师节快到了,谨以此花献给我们最美的教员,我们可爱的小姐姐,祝你开心快乐每一天,永远年轻,美丽常驻! 一大队二班全体兄弟献上”。
这一刻,我感到了当教师的无上光荣,我感到了无悔付出的丰厚回报,我感到了一颗颗纯净真诚的心灵之语,这一刻终于懂得这阳光下最美的职业的内涵,“师之传道授业解惑者也”,最然我的执教生涯里还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可是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向学员们敞开了真诚包容的胸怀,可以说我们从彼此身上,都学到了很多知识,包括科学和哲学,包括如何做学问,如何做人,这也许就是教授们所说的“教学相长”吧!
现在离开那三尺讲台好几年了,期间我也担任过理论课的教学任务,可我还是很怀念那些带实验课的日子。每每想起这段岁月,都感觉温馨无比,激情澎湃!
亲爱的学员们,多年以后,你们还会不会想起,曾经有一个戴着凯蒂猫卡子的小小女教员,曾经跟你们一起,同在一片蓝天下,度过了那段如诗如歌的青春岁月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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