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看似淡去的记忆　

但它始终深埋　

夜夜警醒　

宽度：720除以2，高度：576，减去上下遮幅各35，单位：像素。r：0，tab，g：0，tab，b：0·伴随着密如闪电的键盘敲击声，晃眼的手势过后，啪的重重一击，enter！　

深深叹息一声，我虚脱的把整个身体疲倦的陷入椅子里，麻木的看着电脑显示器上的画面，黑如玄墨的遮幅下，掩盖的是两个人的命运，分屏，各自命运在各自的画格中旋转，中间，白白淡淡一线。　

幻彩闪烁的舞台上，一个据说是当代红得发紫的歌手围绕在一大堆莺莺燕燕中低声轻吟，时而眼波流转，台下便是一片疯狂，几个摄影师游走在台下，清脆的快门声听在年龄最小的那个摄影师耳朵里，就好像情人的柔声低诉。　

铺天盖地的雪花漫天滚动，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黑如玄墨的天幕下，也许只能看到白的过分的雪，夹杂在细如愁丝的夜雨中。这是一个经济畸形发展中的镇子，北方沿海，即便是大都市里也极为罕见的十车道马路上，早已是雪泥狼藉。北方的寒冬，一切在冰冷中变得脆弱无比，晚饭刚过不久，正是电视台所谓的黄金时段，只有街两边的饭店还亮着昏暗黝沉的灯，其实如此苍茫寒夜，这点灯光又有什么用呢！一条汉子刚刚从热气腾腾的天地间出来，裹着大衣穿过马路。从此地北去不到百里，就是远近闻名的海盐区，造就无数富豪的传奇之地，因为有海盐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私盐贩子。没有任何预兆的，一辆十几米长的拖挂货车呼啸而过后，大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只卷起了滚滚暮雪，隐约一个人影吃力的在马路中央蠕动，短短几十秒后，又是两辆泥泞的黑色轿车和白色面包疾驶而过……那人影便彻底不动，喷洒出来的热血融化了周身所有的冰雪。　

热血难道本来就是冷雪？　

热血本来就是冷雪。　

很多年之前，不知道是谁在剪辑中发明了这种分屏画面，于是，作为局外人，我们就可以先知般的目光注视着画面中那可怜的尚且蒙在鼓里的主人公，在下面大喊：“你个笨蛋，那边，那边，别人已经在……”　

曾经一度的，我很喜欢这种剪辑方式，因为它让我有种上帝般的优越，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无所不知的先知。可以预知人的悲欢生死。　

多少年之后，我开始承认自己是个混蛋，是个一无是处的混蛋。　

一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其实，只有失去的才是最美好的，因为当你开始这么想的时候，你才知道，失去的，永远都不会再拥有。　

人家都说男孩子长得像妈妈，我却不知道我长得像谁。小时候，每年杏花开得格外烂漫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女人来到我家，虽然我记不得她的样子，但我清楚地感觉到，她很紧张我，家人告诉我我是她的孩子，我并不以为意，在我那时看来，世界上的一切都值得我蔑视。我并不介意我是谁家的孩子，我介意的或许更多的是这次考试我能考到多少分，能不能得到第一名，会有多少人羡慕我，因为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是我们家族的读书才子，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与我交谈中，最多的就是我还能做到什么程度，还能考到多好。　

所以我从来不介意别的事情，我只在乎一点：有多少人在嫉妒我。嫉妒我的人越多，我就越满足。　

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满足。　

学校里我跑前跑后，忙碌不堪，指挥淡定，我走路的速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快，快到没有人跟得上，其实现在也一样没人跟得上，只是已经没有什么坚持下去的意义。　

那时候我以为一切生活就该是这样过下去，天荒地老。我不在乎有没有人关心我，我甚至以我是冷酷无情的而骄傲。虽然我会因为丢了父亲给我买的手表而心疼一个星期，但我以为也仅仅是为了十三块钱而已。　

一切都在继续，不久之后，我不可避免地从那个闭塞的村落前往县城读重点高中。　

当一种生活持续到成为你的习惯之后，你对它就是那么的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对于已经习惯的东西，又有谁会去在乎呢？　

我一直以为，每天早上的五点四十起床之后，每天早上的跑完步之后，在鼻腔里充塞着寒冷的穿肠气息的时候，在远方升起第一缕袅袅炊烟的时候，在刺目的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我就会看到我所熟悉的人去做我们所熟悉的事情，他们在我身边走马灯般的打转，来回，日子就是这么一天一天继续下去，我以为所有的人在第二天还是会看到的，可是，就有一天早上，当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之后，直到露水毫无痛楚的死去，我才发现，他们却不见了。对于自幼在闭塞中长大的我而言，我不知道距离是怎么的概念，不知道远方是怎么的概念，我以为它们是不存在的，如果它们存在，那也只是在我的想象中，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但当遥不可及的生活粹然出现之时，我才发现，原来所谓的回忆，就是一个个不堪一击的脆弱水晶梦。　

其实越是内心脆弱的人，他的外表往往就越是坚强，因为他想掩饰什么。　

当内心的冷酷被打破，我才发现，我是如此的渴望温暖，虽然表面上是冷若寒霜。　

于是我疯狂的向温暖靠拢，我不在乎周围的同窗把我看成是怪物，我只不过是想要跟他们一样的开心，因为这些开心是我从来没有过的。　

直到今天，夜半灯光下，5600k的白色灯光之下，我坐在电脑前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才明白，两个人之间，情人也罢，父子也罢，要想生活在一起，或许只能是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追随，如果两个人想尽力的向对方靠拢，只会擦肩而过，当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想着对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方的时候，却不知，我们已经在互相伤害。　

二　

我的高中时代，我的残缺不全的高中时代，早已经记不得昔日同窗，记不得餐厅里那个笑得最妩媚的卖饭的小姑娘。因为我在学校也不过断断续续的一年多而已。　

那是我跟父亲筋疲力尽的时候，虽然如此，那根疲乏的弦却始终没有崩断。　

从小父亲跟我在时间上便很少交叉，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他出差给我买的一把火药转轮手枪，那个清晨我们躺在土炕上一起掩着耳朵听那惊天动地的声音，闻着妈妈在隔壁做饭的香气，窗户上的水气一条条慢慢的滑落，卖豆腐的梆子声照例远远近近的响起，农村的冬日清晨格外安逸清冷，但柴火的气息却可以充塞所有的不适，让你感觉到暖暖的，那是我一生中最好闻的气味。想起跟父亲一起的时间，快乐的似乎只有这一个回忆，虽然从那以后，我自己也用很多常见的材料去做手枪。　

为了我的前途，我所谓的爱情，我的迷茫，我的固执，我们在互相伤害，大吵大闹，却又相顾流泪。直到很多年之后，我站在传说中一千六百一十八米的神圣山顶，脚下是永世不曾散去的迷雾，我用尽一身力气攀附在云烟缭绕的悬崖峭壁上，我才体会到，对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来说，流泪意味着什么。老男人的眼泪是最伤痛欲绝的，他们遍历沧桑，千疮百孔，最后却终于放弃了男人的骄傲和尊严，因为自己最聪明最听话的儿子，竟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竟然是个为了女人不顾一切的混蛋，或许他没有想到，自幼的严酷使得儿子成为一个自卑的情感缺乏者，成为一个可以为了来自异性的一点关心而流泪的混帐，他只是想努力的要让儿子有个最好的前途，对于出身农村的孩子来说，只有读书才是最好的途径，这绝对是无可置疑的。对于他们这批过早的承担家庭重担的人来说，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在土里挣扎一世的滋味是多么的艰涩，没有人比他们更恐惧那种自出生开始就弥漫在心头的绝望，一直到死亡那天，看着黄沙掩下，三尺骨灰，天际浮云，后世子孙的永无出头之日，一种到死亡都在深深恐惧的绝望我常常对父亲说，任何人都想生活得更好，对于我们而言，一个家族要想摆脱这种生活，只有尽全力捧出一个人，虽然我们很可怜，但是，那个不幸被选中承担责任的人会更可怜，没有人承受比他更巨大的压力，没有人比他更恐惧失败的窒息。　

在我小时候，父亲为了生计，四处奔波，母亲只是个普通女人而已，自然少不了对父亲的埋怨，牢骚，很不幸的，我承受了母亲的幽怨，从小便在这些影响下跟这个男人疏离，后来年纪慢慢长成，世事略懂，家里也稍微安定一些，再想要磨合两人之间的感情，奈何却是偏见已成。　

都说“无仇不成父子”，两人也是在无数次的翻脸后才慢慢体会到彼此间的深情，男人的尊严总是让一切羞于表达的。其实，我很感谢这个男人，在我堕落的那段时间没有放弃我，只是，我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　

以前，人们总是说女人需要安全感，其实，男人一样需要安全感，而且比女人更需要。女人可以尽情表现她们的脆弱，楚楚可怜，可是男人不可以，责任永远是男人的软肋，可是，我们的安全感又来自何方呢？　

只有来自父亲，我以前可以肆意堕落，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不思进取，因为我知道，不论何时，我总还是有一个退路的，父亲就是我的天，无论幸与不幸，他都可以给我挡住一切，所以，我可以蔑视这一切的存在。如果说人这一生总会有个人能让自己放心大胆的把一切交给他然后安然休憩的话，那个人无疑就是父亲了。虽然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得，可惜，也只有在天塌了，在自己不得不顶在这个位置的时候才会刻骨铭心的体会到。　

三　

不觉又是新年将到。以前在我看来，新年就是一个坎，它可以把一切的不如意一切的失落挡在坎外，因为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做事情的，可以松口气放纵放松几天。也因为我们都需要逃避。　

现在我却越来越害怕回家。　

以前那个男人在的时候，节日无疑是热闹的，虽然家里人不多，但是灯火下总有个依靠，也只有那个时候才可以不谈俗事，喝茶论家常。但我现在不敢去面对母亲那一张苍老绝望的泪脸，虽然我自己很喜欢寂寞，但是我不喜欢看到我唯一的亲人在寂寞中绝望，孤独中煎熬，或许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再也不想在感情上跟女人纠葛。在我自以为心理经过这么多年的磨难已经足够强大之后，才发现我还是有一个底线的，总有些事情是不愿看下去的。　

离开学校后我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情来维持生活，虽然有人说工作是没有贵贱之分的，那也只是纯粹吃饱了撑的无聊放屁，没有人不想生活得更好，有肉吃的时候没有人会选择去啃冷馒头。道理很简单，但总有人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且一说几十年，不止对一个人说，而且对全国的人说。其实原因很简单，肉总是有限的，如果大家都去抢，那么他吃什么？　

我的骨子里知道只有痛苦才可以加速一个人的成长，这是毋庸置疑的。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在我看来，少年人是最有资格忧愁的，他们前程未卜，对世界充满好奇和恐惧，最重要的是心理不够强大面对沧桑变化；至于中年人，或者事业已定家庭已成，即便不如意，毕竟多少年的历练，心理承受能力已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愁，也不会那么刻骨难熬；至于老年人，壮志已去，生命将逝，等死而已，又有何愁？遗憾也不过化作淡淡的回忆而已，在夕阳下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成熟的开始就在于当你回忆逝去的痛苦时，所拥上心头的只是淡淡哀伤和一丝苦笑。那段时间里，我去过很多地方，在生死之间也来回过几次，危险来临的时候，没有害怕，只是兴奋，或许是因为没有肩负责任的关系，少年无畏就可以不顾生死，换作现在，我相信我绝对做不到，因为我开始顾忌，开始承担他和我的责任，一个人有了这些负担就要委曲求全，当你背上负着千斤重担的时候，你难道可以不低头？没有人想这样的，只是当逼上来之后，如果你不想逃避就要面对。　

四　

当你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当你一时之间做不出更好的选择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努力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这样，当希望的那天终于来临的时候，你才有足够的资格去游刃有余。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有八十三个常见的汉字而已，但是为了明白它的组合，我却付出了太多。　

离开学校后我把自己整天关在屋子里。一年，不出大门，不与人交往，不与家人说话，不是我害怕外面，只是觉得更想行尸走肉而已。父亲再一次接受了这点，宽容的给了我所需要的寂寞，让我去苦思冥想，让我去默默地疗伤。但我还是会害怕每个黄昏的到来，当门外车声响起的时候，我就开始紧张，怕父亲过来见我，训我，我其实只想安安静静的没有人理睬我地活下去。但是父亲在焦虑，那可是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光啊，少年人理当神采飞扬的骄傲，我却躲在黑暗之中啃噬自己的痛苦。或许他不再寄希望于我可以光宗耀祖，只希望可以快乐一点的生活下去，但我却连这点都做不到了，那时候，我开始害怕快乐，因为每次快乐之后，伤痛就会更加的彻骨。　

那是因为快乐减轻了人的抵抗力的缘故。　

为了躲开父亲，我常常在黄昏时分独自徘徊在村外，回忆我曾拥有的骄傲时光，回忆我那无知的年代，还在上初中时，冬日的周六总是做完作业才穿的像个粽子般在寒冷清澈的北风里回家，躺在南屋的炕上啃着苹果看书，看着残阳在巨大的雕花玻璃窗外一点点昏黄暗淡，冰凌开始凝结，柴堆边缘泛着淡淡的温暖，村子里安静清冷，黄昏时分我也会像现在一样站在空空的村外等夕阳老去，人们揣着手匆匆忙忙在我身边经过，只有小孩子不怕冷的在大街上流着鼻涕追逐打闹，炊烟四起，暮色沉沉下可以嗅到浓汤的香气，我会忍不住那份荒凉的悲伤泪流满面，想来是厌倦了学业的压力，又惶恐于周末时间的流逝，周日早上刚醒就心慌慌的开始，索性午饭后就去学校，骄傲的说又是我来的最早，那时竟是如此惧怕老师对自己的不满。　

很多年之后，我看到一部电影，里面有个人说：“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那句话后来成为一句经典，很多人都在靠回忆来打发残余的时光，那时候，我也是。其实，所谓的经典，只是在一个最合适的时候出现一个最合适的东西而已。　

跟父亲争吵的激烈的时候，我就无处可去，晚上冷的哆哆嗦嗦躲在柴草堆里等着父亲睡去，再偷偷溜回家，看着清澈夜空中的星辰闪烁，看着它们在不经意的漂移，寒雾降下身体被湿透，我的脑子里茫然一片。我的头发越来越长，在那个封闭的小地方这是被人说闲话的，无数次的争执，我始终固执的不肯剪掉，我发现，当你从发丝间隙里看出去的时候，就好像是隔着一个栅栏看世界，一种旁观者的感觉，而旁观者就可以漠视一切，生死悲欢无挂碍，这个栅栏就是心里面的防线，就好象危险来临的时候，你觉得把门关上就可以阻挡侵袭一样，虽然在危险眼中，这是多么的可笑。　

五　

那个有风无日的冬天，大地上的一切在寒冷晦暗中死去。我看着躺在那里的他，面目全非，我不相信这就是三天前电话里一如既往喝醉了酒的他，不相信这就是三天前平生第一次说很想我的他，那天，风一直在凄厉的刮着，遍地鳞伤，我哭着扑上去的时候，族里五条人高马大的汉子才把我拦下，人们都说我疯了。　

我说我不相信这是他。　

我不相信这是他。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夜里，门外再一次下起了飘扬的大雪，我呆呆的坐在一间漏风的房间里，手脚冰寒麻木，窗棂在北风中寒噤，外面钻进来的声音凄厉狂歌，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我走出房间，走到大门前，伸手把门闩一道道关上，看着过道里空荡荡的影子，他的车此时永远无声无息的躺在杂物间里，我才突然意识到，门外再也不会传来他的车声，他的脚步声，他的咳嗽声，他的跺脚声，他的开门声，这些我听了二十多年的声音今生再也不会响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那晚，我在屋子里坐了很久，看着我住了十几年的这间房子，看着他留下来的头盔，手套，钥匙，碎裂的遗物，看着我无数次看见他夹着的皮包，我知道，有很多话我再也没法对他说了，有些诺言我再也无法实现了。　

有很多人在面对痛苦的时候会选择逃避，但我知道这会让我在面对更大痛苦的时候只能狼狈逃窜，所以我选择了去接受，痛苦的来临不是可以自己选择的，但是如何对待却是我们自己可以决定的，尤其是当经历过痛苦后那份淡淡的哀伤和镇定，让我慢慢的开始享受。　

人的欲望是每天不断膨胀的，渐渐的人就会变得浮躁不安，而痛苦或者病难的折磨会让你失望平静一断时间，更冷静的去面对，很早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点，所以为了更多的经验，我开始有意识的给自己制造痛苦，我想知道痛苦即将来临的时候我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我乐此不疲，我以为我的神经已经足够坚韧，直到这一天的崩溃，我才知道很多痛苦还是无法承受的。　

以前我也以为，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得，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现在我已经不再这么想了。　

其实，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去面对。　

[注：]　720，576，35是视频的宽高。　

r，g，b则是光的三原色，尤其应用在显示器上，当三个数值均为0时，是纯黑色。　

5600k是色温，北方的夏天，正午的阳光是白色的，就是这个数值。　

这些都是动态影像和摄影中的术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