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早就废弃的那个小站，就剩下几条旧铁轨在荒草间蜿蜒着，到了铁道口就被木栅栏封住了去路。铁道口那段路轨已经改了道，道岔穿越过公路边那段旧城区，向着远方蔓延。

小站废弃了有些年了，黄色的站墙坍塌的坍塌，残垣断壁上也长满了野草，出了小站不远，铁轨那一段弧形的转弯，也已经湮没在野菊花与杂草丛生的灌木丛里。

不知什么时候小站又热闹开了，挂着八九节车皮的老式机车，从头到尾装的都是煤，从道岔上冒着白烟，突突的驶进道口，慢吞吞的向小站行驶，货车碾过铁轨，发出一道道沉重的低音，缓缓的沿着铁道，拖着渐渐西沉的斜阳驶进了站。

卓卓跟她妹妹卓越象两只小鸟，在荒草中沿着废铁轨走着，太阳正落山，斜斜的追随着两个人的身影，缓缓移动。

废弃的车站像一座荒凉的城堡，除了蜘蛛网就是随处可见的发着霉的废纸，散了架的凳子腿，以及厚厚的尘土。

姐妹俩迈过横在门口的几条树棍子往里走了几步，身后悄然腾起了一片烟尘，卓卓顺手拣起一根棍子，朝着墙上裸露的碎砖抡过去，转头应声掉到了地上，一声闷响，随着飘散着的烟雾，空荡荡的车站里响起了哐哐的回声。

姐妹俩机警的朝四周望着，站了许久，寂静中传来了喵喵的叫声。

大头跟麻雷子正歪在一张掉了板子的长椅子上耷拉着脑袋抽着烟，杰子一条腿踩在一张倒着的凳子上，晃悠着脑袋正跟贴着墙站着的一个穿校服的男孩子在说着什么，听他的口气象是说拧了，正拿手指头不停的在男孩面前比划着。

卓越走过去，朝大头他们坐的破椅子踢了一脚，顺手从大头的上衣兜里麻利的抽出了烟盒，大头马上就跳了起来，迅速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给卓越点上了烟。

“老大，这小子是六中的，挺他妈不听话的，竟然跟杰子的兄弟叫板，我们几个收拾收拾他，让他知道知道在地面上该怎么出门。”大头点头哈腰的说。

卓越冒了一口烟，瞥了一眼耷拉着脑袋舞迷三道的麻雷子，脚底下蹭的就是一个跳跃，长椅边上的可乐灌就准准的飞上了麻雷子的脑袋。麻雷子一激灵，跳下了长椅，低眉顺眼的就陪着笑脸站到了卓卓边上。

卓卓瞥了他一眼：“是你小子想单立门户了还是人家碍着你泡妞了？不用问就知道是你带着他们俩干的！”卓卓一脸怒气的说。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儿，是杰子看丫不顺眼，不关我事儿。”麻雷子陪着笑脸，围着卓卓前后的转悠。

“算了，别以为能在学校门口刮保护费就长本事了，告诉你们，想髭毛炸刺还早了点！”卓越一只手托着胳膊肘抽着烟，眯着眼睛看着大头说。

“嘿嘿，老大，谁敢呀。你消消气，我爸昨天说了，今年我要是考得好，暑假就能让司机开着他的奔驰带我上北戴河玩两天去，我都跟他说了，还得带上我的同学，他同意了。”大头紧张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眼睛一直盯着卓越的表情。

“行了，行了。都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要那烂奔驰干吗？到时候又有人看着咱们，还不是一样玩不痛快。”

大头愣了愣：“对呀，我这猪脑子，怎么这么傻的套儿都钻了，又让我爸给玩进去了！不行，今天回家我得跟他改章程，改成要钱，你看好不好？”

“还有些日子呢，你先张罗着就是了。”卓越冷冷的说。

麻雷子跟卓卓挤在一个破木箱子上看着一本漫画狂笑，杰子也凑了过来：“老大，怎么处置这小子呀，这小子没出来混过，一点规矩都不懂。”

卓越扔了烟头，一个健步过去朝杰子脑袋顶就是一巴掌：“说过你多少回了，没长着脑袋，还是出门忘了带啊，怎么又把人弄这儿来了！”

“老大，都是因为这小子肉烂嘴不烂，死都说他没钱，我这儿不是想收拾他吗。”

“别他妈成天钱钱的，你说说你们几个废物，该干的事儿不干，成天在这儿找事儿。”卓越朝着杰子的脑袋又是一巴掌。

杰子缩着脖子，支支吾吾的说：“老大，保姆看得太紧，再说幼儿园也进不去呀。”

卓越眼睛瞪得圆圆的，咬着牙怒视着杰子：“我要是能自己解决，还用的着你们这群废物！”

卓越又抬起了手，卓卓噌的就跳到了杰子跟卓越之间，把卓越抬在半空中的手推开了。

“我看算了，爸不是说下个月去欧洲吗？兴许咱俩在家也能找着机会，收拾收拾那俩不要脸的。”

“收拾收拾？那算便宜了她们了！我恨不得即刻就拍死她们！等爸走了，就他妈的让她们死大街上去！你看她们俩那个恶心样儿，她妈就是个b*子，那b*子养的的早晚也是个b*子。”

。。。。。。

天已经黑了，探照灯拌着轰轰隆隆的传送带，混合着卡车的轰鸣，让荒芜的旧车站笼罩着诡异的恐怖，车站里漂浮着的灰尘都在探照灯耀眼的光下显现了出来，仿佛时间正消散着断裂着，外面的轰鸣声在车站里又传回空洞的回声，在黑暗里一唱一合的重叠着。

“让我回家吧，我得回去做饭。”男孩子站在墙边，探照灯照着他的脸，一块黑一块白的，他突然鬼哭狼嚎的叫唤起来了。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卓卓走了过去，一把把男孩扯到了大家中间：“听说你嘴还挺硬，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呢。”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没钱。我妈有病，我爸在工地上做装修，两个月都没拿着工资了。”男孩呜咽着。

几个人都沉默了，在探照灯光的阴影里，彼此注视着。

运煤的卡车跟机器的轰鸣声淹没了城市的喧嚣，远处的七彩霓虹映的天边五光十色的，昏暗而破旧的车站里静得吓人，仿佛外面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只有过往的时间和不经意掠过的微风。

卓卓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男孩：“你有钱交学费吗？”

“嗯。是。。。借的。”男孩支支吾吾的说。

卓卓靠近了男孩，逼视着他，她猛然攥住了男孩的胳膊，举起他的手对着光看了又看，那只枯瘦的手显得有些粗糙，食指上还有一道没有愈合的伤口。

卓卓放下了男孩的手，跟他面对面的站着，两只手互相按着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光线从她背后的窗户透过来照在她身上，只能显现出她背影的轮廓。

沉默了一会儿，卓卓缓缓的抬起了手：“把你们兜里的钱都递过来。”

卓越从兜里掏出了钱放在麻雷子手里的漫画书上，麻雷子托着书等大头跟杰子放好了钱，就小心翼翼的把漫画书递给了卓卓。

卓卓侧了侧身，转向了对着光的一面，顺着书页把放在上边的钱卷成了一个卷，从手腕上摘下挂着小装饰的绳子把书捆上，递给了男孩：“拿着，以后有人欺负你就找我们。”

黑暗中男孩看不清卓卓的脸，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象车站里那些掉了水泥的柱子。

大头机灵的拉着他的手，把漫画书塞到了他手上，连推带拉的把他弄走了。

探照灯照着的车站，象从天空中垂挂下来的一条阴森森的，悬浮着的道具背景，穿校服的男孩惊恐的回过头去看的时候，仿佛正看见一层层阴郁的风在车站上方萦绕着，随着探照灯的光盘旋着，象一道咒语，越看越恍惚。

穿校服的男孩，脸上的泪还没有干，站在荒草里恍恍惚惚的愣了一会儿，才象突然被什么东西咬着了似的，撒腿跑了。

货场里卡车还在忙碌着，机器的轰鸣声象鬼叫门似的吵的人心烦，车站里，卓卓她们一直在阴影里默默的坐着。

2006年2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