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旧宅，非鲁迅先生所说的那种，里面没有大烟和姨太太，有的只是破旧与寒酸，且久已不住。近日政府有令，要动迁，说是为民造福，棚户区改造。

前几年，国家级领导人便是到此视察，见百姓生存于水火之中，就下了最高指示，救人民于水火之中，一晃之间，几年就成为过去，喜讯终于层层传来，水眼瞅着就要没脖了，火眼看着就烧到眉了，棚户区改造动员大会终于胜利召开。

操场上站满了人，春天的风很大，一刮起来，灰尘十分狰狞，人好像就站在蒋兆和的画中一般。领导分三类，一类是市级的，一类是区级的，一类是开发商的。领导讲话前还放了一阵鞭炮，好在还没有敲鼓。因为群众没有像领导想象的那样高兴。如果，不得不说这种假设，如果领导不是住在好房子里、不是坐在好车里、不是吃在山珍海味里、不是穿在全世界的名牌里。而是真正的人民公仆，和人民的生活水准是一样的。甭说是放鞭炮，就是敲锣打鼓也是应该的，可现在百姓面对的现实不是这么回事，所以百姓的脸上没有什么灿烂的笑容。

鞭炮一放完，各级领导轮流讲话，用指示轰炸。就好像传教士说上帝给芸芸众生传来千载难逢的福音。动员大会的宗旨就是：芸芸众生赶紧动迁，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不要成为钉子户。最后是区领导声情并茂、声嘶力竭的对着一群草民呼唤加指示：这次动迁，不按过去的办法，谁先交钱，谁先抓号，这样又是谁有钱谁就说的算了。这次是按排队站号，要不然没有钱的百姓就又吃亏了。这次动迁，楼盖好了，你进户时交钱都可以。最后的最后，是一位动迁户讲话，喊口号似，我们非常地感谢政府，我们坚决地支持政府工作。

领导一发神经，群众就干疯了。赵本山先生在小品中的一句戏言，真的就成为现时的一种极为真实的写照。领导发完指示精神的第二天，咱老百姓就自发的规规矩矩的就到了所在的社区站排等着抓号了，准备着抓好号，住好楼。没白天没黑夜地站，白天盼星星、盼月亮，黑夜盼着深山出太阳。等真的盼来了星星和月亮，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是冷的要命。就想着太阳的温暖。等真的盼来了太阳，日头是越来越毒，加上人声鼎沸，又是热的要命。就想着星星、月亮的凉爽。冻感冒的、脸晒剥皮的，没有人去数、没有人去看。每个穷老百姓的心中大致都在唱着一首歌，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上至八十多岁老不死的，下至五、六岁的顽童，老少皆宜的在一起熬啊！椅子、櫈子、砖头全搬来了，累的时候，坐在椅子、櫈子、砖头上，直直腰的时候，和椅子、櫈子、砖头一起站立。

就在这群老百姓站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区领导终于出现了，而且又作出新的指示精神，却又与动员大会那天的讲话精神不一致。领导果然有两大，一是嘴大，说什么都是千真万确；一是屁股大，想压谁就压谁。领导又讲了，你们都回去吧！等什么时候发号再通知你们，你们这样站是不行地？快回去吧！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是不负责任的。老百姓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似乎都长到地里一般，听了领导的指示，就说，我们是自愿的，出了事我们自己负责。多么好的老百姓啊！什么事都替领导着想啊！什么艰难困苦都往自己的肩上扛啊！其实，老百姓的心里话却是，你这狗屁领导要是不放这狗屁，我们没白天没黑夜在这站着干什么呢？

当天又一次亮出来时，就来人贴告示了。原文如下：

通　知

广大动迁户：

我公司到目前为止并未接到预约式排号的具体时间、地点。现在排号为民间行为，如出现一切问题后自负。预约式排号的具体时间、地点以区政府通知为准。

望广大动迁户周知。

某某省某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动迁办

二00七年四月二十五日

领导以为告示一贴，小老百姓还不麻溜挥之即去。可老百姓是没有散去，既然领导将老百姓召之即来了，老百姓则是即来之，则安之。不但如此，而且老百姓中自发地出来几个组织者，不但维护秩序，又而且按站排的顺序发号，大伙一致同意。号是用圆珠笔写的，写好了，就发了下来。又过了一天，有人提建议说，这号不把握，回家我也写一个，然后就赖，那非打起来不可。几个组织者一听，言之有理，最后决定用电脑打出来，再盖上街道办事处的戳，原先的号拿来换有戳的号，皆大欢喜。

领导一看这伙老百姓动了真格的，也只好顺其自然吧。并拉来铁护栏，以供站排之用。这本来就是好事，可以使站排的老百姓不至于里出外进，而且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拥挤。这铁护栏是新焊的，只是在颜色上有些旧而已，这也没什么不妥，不知道为何，要刷上红色的铅油，可以想象，没有干透的红色的铅油在铁护栏上，人们更加规规矩矩的站好了吗？非也！国家的各个要害部门，大致是要怕被害部门，门口都有站岗的，他们是一个人一站就是好几天好几宿吗？又非也！又可以想象，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老百姓，已是站了好几天好几宿了，哪里还有精神头腰板溜直的挺立着，早就站不住了，可来个依靠的东西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结果可想而知。纵使老百姓的衣服不值几个钱，可是哪有这么整的，政府就是这样往老百姓身上弄喜气啊！这可真是的，麻子不叫麻子，这叫坑人啊！

正式发号的那天早上，来了不少业余警察，而且更可笑的是事又出现了，政府见老百姓饿了几天几宿了，派政府的工作人员给老百姓发面包与纯净水，这也是行，这也算是对老百姓的关心与关怀了，这也就让老百姓感受到政府和太阳一样的温暖了。就在政府里的官老爷和政府里的工作人员给老百姓发温暖的时候，老百姓感动的就要热泪盈眶了，岁数大的老百姓就要喊万岁了。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定下心，定下睛，那么一瞧，感情！好几架摄像机在录政府的官老爷如何为人民服务，如何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呢！刚才光盯着面包、纯净水看了，一点小利就差点让人黑白不分四六不懂了。

政府里的官老爷和政府里的工作人员整完了景，官老爷又发号施令了，站到櫈子上，说，大家注意了！大家不要吵！一百号以外的动迁户，请跟我走。连说了几遍，社区里拥挤着的人群就更加乱了，官老爷把一百号以外的动迁户领导到了社区的外面，拿摄像机的工作人员始终录着，官老爷又说了，你们这些动迁户，现在就不用在这站着了，你们这些天已经很辛苦了，你们先回家休息，下午再来，把你拿到的号保存好，现在是认号不认人。你要是真丢了，那也不要紧，我们有存根，但你最好不要弄没了，好了，大家回去吧！

大家回去吧，就这一句话，就把我又给打发了，天哪！我是在单位正上班呢，正开会呢，女友打电话说快来吧，就要发号了，你打车来。我和单位的领导请了假，蹬蹬地跑下了楼，站在路边，正要来一个挥手之间，女友又来了电话，你再等一会儿吧，过一会儿我给你打电话的。接下来，又噌噌的跑上楼，又继续开会，会结束，领导又分配任务，大伙就忙起来。活没干完，电话响起来，快来吧，马上就发号了。快来吧，相约在银色的月光下就好了。又一次请假，再一次跑下楼，打车，到了，又散了。

我看着我的女友，我的眼里充满了柔情蜜意吗？我的心里充满了花好月圆吗？不是的，不可能是的。我的脸都不是脸了，鼻子倒还是那个鼻子。要你沉住气，你着什么急，这回好，中午的饭钱给人家了，告诉你别着急，跟本就不用打车。女友也是有一千句话等着我呢，这些天造的都是没有人样了，又累又脏。要是你有能耐，谁还跟你受这份洋罪。这眼前现成的话谁都会说，但是没有给我一句，只是说花点花吧！我一听，眼里差点就现泪花了。

回家是不可能的了，家远着呢，下午再来太折腾人啊！好在这是非常熟悉的地方，附近有所谓的天下第一湖，便是去转转的，转到近了中午，从天下第一湖出来，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饭店，吃的。这些天，这附近的饭店都吃遍了。不是有钱玩潇洒，要是真有钱，我就不会对打车钱那样耿耿于怀。是想寻家干净一点的饭店而已。你见过饭店里里外外就一个人开的吗？客人来了，吃什么，现点、现买、现做。性子急的都能晕过去。有客人对老板娘说，你雇个人啊，我刚才进来，以为饭店不开了呢。老板娘一边给我们摆碟子筷子，一边回应，要是雇一个，那钱都给她了，那还不如她雇我了。

吃过，我俩在灿烂的阳光下，都不想走了，都想向社区爬。到了一看，又是长长的排，我们的心又是等待，再等待。三个小时过去，终于拿到正式的号，是经过公正的号，有政府的红红的戳。再看看我女友衣服上红红的铅油，就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这件事办好了，又要上另一个社区签协议。好在另一个社区不太远，就是不太远，我们也不是天使，没有翅膀，我们不会飞啊！

到了，一看，就差昏过去了，又是长长的排。乱乱的人群，乱乱的声音，乱乱的心。社区的墙上贴着公告，意思是说大家不在着急，我们这些天全是二十四小时办公。等吧！等吧！而且是短者二十分钟办一位，长者三十分钟办一位。又而且供电部门与供水部门的人也来了，也是现场办公，欠电费、欠水费的都要补齐，要不协议拒签。且不管你要动迁的房子住不住人，一律补交二年的，只要你没有电费、水费收据，水费是按人头交。我们这穷地方没有水表，我们都不走字。试举一例，有一老太太，替街道做点事，收水费的人来，老太太就挨家挨户给喊一喊，也不知道谁给规定的，她们家三口人，水费交一个人的就行了，这些年一直都这样。现在不行了，另外两个人的水费必须全部补交上来。这些年算是白喊了，就当是练嗓了，就把自己当百灵鸟好了。

及轮到我们时，到了里面，也是乱哄哄的人，又是等待，协议这边弄好了，再去交水费、电费，工作人员的态度非常好，你到底交不交，不交下一个，这是上面规定的，我们是干活的，你和我们说有什么用，今天就收这四个了，后面的不用等了。我就是这四个中的最后一个，谢谢天，也谢谢地。我后面的人就喊了，你们不是二十四小办公吗？里面的工作人员就回音，谁说的，我们不是开发商。

我俩出来，见到天色已是渐暗了，社区的院内依旧乱乱的，还有人在等待的。

第二天，又来，家的院内还有一处小房，没有任何证，又去寻问。又一次体验被当球踢的感觉，被踢的没有了耐心、信心。开发商的人来了，一看小房，就说面积不够、一文不值。怎么办，办不了。下一件事是交钱吧！六天之内，交房款者免百分之六。最近，外甥买房，钱让外甥借去了。打手机联系，赶紧还人民币。又乘公交车，到外甥的家，找到外甥，又去银行取了人民币。又乘公交车，到社区附近的一个地方交房款。到了，又是等待。此时，又是一天将尽了。

又一个第二天，又来了，到另一个地点，叫验房的。拿着买房的收据，给人家看，人家说，行了，就去验房。这一折腾，一上午就没了，回来又到验房处寻问我们家小房到底怎么办？把电话留下吧，过几天，我们给你打电话。

过了几天，老邻居打来电话说，小房不知道让谁给房盖给挑了，听了，没说什么，所幸的是房梁没了，脊梁还在。

2007年5月30日星期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