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草长莺飞的时节,江南的梅雨翩然而至。细雨里走过那条鹅卵石小道,尽头,便是传达室,走近,我知道阿剑又来了信。
在这个通讯非常发达的年代,只有阿剑还保留着写信的习惯,喜欢用洁白的信封,喜欢在信封上面写着“风雨无阻”。这是阿剑与众不同的地方,虽然我始终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可是今天的信封上除了这四个字,还多了一行:五点准时打开收音机,一定。打开阅读完毕,才知道阿剑在电台为我点了首曾经我们都非常喜欢的歌。
匆匆地跑回家,安静地在桌子边托起了腮,于是在这个细雨绵绵的傍晚,屋子里缓缓地流泻出一支美妙的旋律:我们曾经一样地流浪,一样地幻想美好时光,一样地感到流水年长。我们虽在不同的地方,没有相同的主张,可是你知道我的迷茫……
阿剑和我是在文学社里认识的,他相貌并不出众,但温文尔雅,也写得一手好诗,还在他看见我的第一眼,就认定我是未经雕琢过的璞玉,来日必将大放异彩。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叫我忍俊不禁。可是他接着认真地说,能把生活和感情通过细腻的文字进行描绘的的人不美也很美。
阿剑常常来找我,和我说一些唐诗、宋词、元曲中的典故,不喜古诗词的我,有时听得实在是不耐烦了,忍不住讥讽几句,他却全然不知,继续讲得眉飞色舞。有几次,他总算明白了我是在揶揄奚落他,他也不发脾气,只是自嘲地笑笑,然后看着我的脸色,变得沉默寡言。
于是,阿剑开始用书信代替语言,他说,自我感觉还是文字比语言更为好使。
阿剑的文字确实极其迷人,有流水风刀,也有水底暗涛。
他把给我写信叫“偷得浮生片刻闲”,并把我们往来的书信戏称“水字”。
我说:你的水字有如生命力最强的浮游植物,在我的心底漂过。
他说:你的文字波光耀眼,我好喜欢。
……
曾看到这样的一句话:最美的东西都是写在水上的。一旦时间的水流过去了,说过的话,想过的事,也就随之没了痕迹。
于是我问阿剑,如果五十年以后你从我身边经过,心中是否还有我当初的影像,也不知你是否会停止脚步并且认出我来?
阿剑说:不知道。我说:我知道你会不知道。
阿剑说:这是美的遗憾,我说:这是遗憾的美。
但我知道想着阿剑和他写在水上的字,即使到了蓦然回首的老年,我也不会觉得记忆的麦田太苍凉。
文学社的时日不长,培训结束后我们就要各奔东西,阿剑很快就返回北方老家去了。
阿剑走的那天,雨在深秋的雾霭中悄然而至。
握着阿剑的信我拼命的跑,火车已经缓缓开动。只有远处招摇的手还在不停地闪动。
我拿起未读完的信:相识甚久,咫尺天涯,未及深交,这是人生最美的遗憾……
抬起泪眼,遥望渐行渐远的阿剑和刻在水上的字,却依然清晰如昨……
-全文完-
▷ 进入未然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