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人身上像情人的手抚摩着你。因为是立春，阳光中略带一些凉意。站在五层楼顶，眺望远方，我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远处如黛的山峦，棋盘似的田野，近处的大小楼房和耸入云天的电视塔尽收眼底。还是去野外走走吧!那里有蓝天、白云、小草，还有那妩媚的早春气息。

飞车来到江堤上，我漫无边际地向前奔驰。我在寻寻觅觅，我在寻觅什么呢？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我差不多远离了我的住宅二百里了。我熄了火。坐在堤面的一块石凳上。放眼田野，渐有穿红挂绿的农妇进入我的视野，那穿花格子春装的农妇莫不是春娥。春娥呀，春娥！你是否听到了我对你的呼唤，那可是远山对你的呼唤!春娥，你也应该是人到中年的妇女了吧！浅浅的皱纹正悄然地爬上你的面颊，无情的时光正在渐渐地吞噬你的容颜，直到衰老，逝去。

春娥，你是否还有那样俏丽的面庞，是否还有那样勾人心魄的笑靥。我没有走近细细地打量她们，我也无法走近。即使是她又怎么样，时空的隧道已穿越了许多梦幻般的往事，过去的一切已不堪回首，唯有这春光依旧。

　一

记得那年高中后，带着落榜的惆怅与迷茫，我回到了生我养我的乡村，回到了父母的身边。消磨了一段漫长无聊的时光后，我无赖地走上了田野，心平气和地踏上了与我的父辈们一样的道路，和队里的那些社员朝夕相处在忙碌的田野。

有一天，队里正准备整田插早秧。我在一个叫原钱的老哥的传授下，开始学耕水田。水牛在前面走，我在后面扶犁，牛在我憋脚的操作下，耕开了深深浅浅的小沟。那水牛真是欺生，总也不听使唤。我右手扶犁，左手攥着个鞭子，眼睛紧盯着水牛行走的方向。只一会儿，就弄的我滿头大汗。偶尔一鞭子甩过去，你猜怎么着，牛不走了。

在一旁收田沟的原钱老哥说：歇会吧！看把你累的，这叫十年难学种田汉。说着他接过我手中的犁轻车熟路的耕起来。我坐在田埂上心里一片茫然。就听原钱哥吩咐我去砍田埂上的杂草。

一阵突突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原来是一辆手扶拖拉机驶来。不久，车停在了队里的秧苗田边。只见领头的人在同我们队长交涉，才知道是附近农场的一个生产队缺早秧苗，向我们队长买秧苗来了。随后，就有男女女的社员们从车上跳下，来到秧苗田扯秧了。他们把扯好的秧苗洗净，用扎秧草捆好，上捆后抛到手拖车厢里。

我一边砍杂草，一边伸直了腰偷空瞅着那些陌生人扯秧。

其间，有一个少女和我年龄相仿，在那群女青年中显得鹤立鸡群。她长得眉清目秀，扯秧的姿势甚是好看，只见她两手浸在水里，一阵左右猛抓，秧苗犹如理发师用剪子剪过一般，整齐的握在手里，看她再将秧苗在水中左右摇摆，就这么几下，秧苗就被她洗的干干净净露出黄灿灿的秧根，然后她麻利地将秧苗用秧草扎好，顺抛在后面。只一会儿她的后面就堆滿了像小山一样的秧苗。

我简直看呆了。她不过和我一般大，怎么会是个老把式了呢？许是她没怎么读书，早早地下地干活了。正当我楞神时，啪！一个响亮的激水声，那激起的水花正好溅到的身上，我这才发现那少女将扯好的一把秧苗正抛在人身边。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浅浅的一笑，算是表示她的歉意。原来她一垄扯完了，正转头扯另一垄。

真不好意思，溅了你一身泥水。我忙不迭地说，没什么，没什么，不碍事的。当时我心想，你就再溅我一次泥浆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多说会儿话了，也可趁势多休息一下。

我们正说着话，就听前面有人喊：哟，春娥，哪来主么多话呀。又一个道：春娥，今天就留下吧，不用回去了，嘻——嘻——嘻！春娥一阵脸红，那红红的面庞就像三月里的桃花。

后来，就听到春娥那边不时传来欢快的谈笑声，尽管我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一定与春娥有关，但我的心里却甜滋滋的，只觉得天是那么的蓝，秧苗是那么的绿，布谷鸟的歌声是那么欢畅。

落山的太阳将西方的天空燃的一片红火。农场的手拖已装滿了整车秧苗，他们就要启程了。不知怎的，我心中总有一丝甜蜜的牵挂。我不由得朝春娥那边望去，她正走近田埂旁边的水沟里，慢慢褪下绑腿，开始清洗腿上的泥浆。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迟缓，似乎在故意拖延什么，哦！春娥，你是在留恋这里？你分明有什么话要说。

春娥的一举一动时时牵引着我的目光，但见她在水沟里静静地搓洗。她猛然抬头，就在我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燃烧。19年来蕴藏在我心中浅浅的冲动，仿佛此时就要全部释放出来。

见我失神地望着她，春娥慢慢地解下了盘在头顶上的长辫子，哦，原来她竟有如此美丽的粗辫子，像铁梅一样的粗辫子。在晚霞的映照下，春娥更显得楚楚动人了。

春娥，你还在磨蹭什么呀，真舍不得走啊怎么的？

是的又怎么样？

哟，真不知道害臊，人家留你了?嘻嘻！

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谈笑，我一句也插不上嘴。尽管这样，我的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的甜。

手拖还是慢慢启动了，她最后动情地看了我一眼，随后面朝着我的方向坐在车尾。她难道真的留恋这里吗？我抬起头，大胆地迎着她的目光，千言万语，竟无语凝噎。我目送他们的手拖渐去渐远，一直消失到远方。苍天作证，我的一颗心也早已跟着那手拖远去了。我默默地念到：春娥，我们有缘一定会再面的。

　二

再次与春娥邂逅是在邻县我大姐家的后院。

那是春节过后的一天，我到大姐家去，正赶上她家挑菜园后面的塘泥。春节前，水塘抽干后，队里捕了鱼分给农户过年，春节后农户们忙趁春雨还没下滿水塘之前，将晒得坚硬的塘泥挑到自家的房前屋后，俗称挑台坡。实际上是扩大自家的自留地。大姐家所挑的塘泥也是为了延伸屋后的菜园地。

我很快就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经过半年多的农活磨练，我也渐渐有了一些力气，百十斤重的担子压在肩上也不在乎。

挑着挑着，就见一个穿黄花格子春装的少女走了出来，在我们挖过的塘泥中透洗衣服。只见她提着滿滿一桶衣服在水中搓洗，偶尔抬头，她看了我一眼，先是一楞，随后就抿着嘴给我一个灿烂的笑靥。咦！这不是春娥吗？

我轻轻地唤了一声春娥，她说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啊。说完一阵脸红。。我分明看见她嘴角微微翘起，眼中闪现火热的光，那只有怀春的少女于特有的亮光。我说我帮我姐家挑塘泥的，你的家在这里吗？她说他们家是去年才从农场搬来的。说完又低下头手不住地磨摩胸前的纽扣，脸上依旧泛着少女所特有的红晕。那恰是一低头的温柔，有着水莲花一样的娇羞。哦！这就是我盼望以久的时刻吗？像梦中一样，不！是春娥像梦一样的女孩。她正把满腔的柔情在水中洗涤。我料想这里一定有我和春娥的故事。

黄昏的时候我散步在小溪旁，见到一位美丽的姑娘，纯洁又可爱，啦——我不禁问她春天的故事，她摇摇头对我笑一笑，送我一只铜铃花。我唱着这首熟悉的台湾校园歌曲，和春娥大胆地在大堤上漫步，耳畔听到的是春娥那如莺歌燕语般的声音。

你唱的真好听，真好听！

你愿意听我就再唱一首。

我与春娥的在大堤上无拘无束地談着话。星星在我们头上眨着明亮的眼睑，晚风将她的头发轻轻地飘散，有几缕头发拂过我的面颊，有一种痒痒的舒适感。。我这才感觉我和春娥走的这样近。我感觉到我的脸在发烧，我就有握着她的手的冲动。起初她有点疑惑，后来就不再回避了。此刻，我感到我的心在突突地跳，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两情相悦吗？

春娥她说没念过什么书，小学四年级那年，家里又添了个弟弟，她爸说要春娥不读书了，春娥就在家里放牛，后来就到队里挣工分。春娥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就有难以觉察的沮丧。我劝她说这有什么，我读了那么多的书，不照样回家务农了吗？我们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春娥说你文化高就怕人家配不上你。我说哪有这样的事，赶明日我就找个媒人到你们家去提亲，那你就放心吧。春娥不作声，只是抿着嘴吃吃地笑。我知道这笑就是默认了我俩的关系。

夜色加浓，春娥说要回家了，不然她爸知道她回晚了要骂人的。她爸对她管的很严，这次她爸在队里开会，所以她才偷空出来和我约会的。我抽开她的手，大胆地揽着她的肩膀，这次她再也没有犹豫，顺势靠在我的怀里。我真希望我们就这么走下去，一直到大堤的尽头。事隔多年，我真后悔，当时我怎么就不给她一个热吻呢？也许那时的我们没有今天的小青年这样开放吧！

　三

自从有了春娥，我拒绝了几个到家里提亲的媒人。老母就泪眼婆娑地对我说，我和你爸日老夜老，就你一个儿子，人家像我这样的都抱孙子了。我看到老母难过的样子，一时找不到话来安慰她。唉！老母呀老母，你老人家怎么知道我的心事啊！

有一天，我把这心事对到我家看望父母的大姐谈了。大姐说你心中有人了，怎么不早说呢？，我这就跟你去当媒人。我忙说这事就麻烦你代劳了。大姐说这是一个人一生的大事，急不得，得弄清楚春娥的生辰八字。我说管他八字不八字的，我只要和她好就够了，大姐笑笑再也没说什么。

时光就在漫长的等待中流逝。后来的日子，我被选派到大队民兵連到外省去打靶。一去就是半年多，在那里，我们反复训练摸爬滚打，瞄准射击，腿上身上不知磨破了多少皮，可我一想到有一个等我的姑娘春娥，再苦再累也忍了。

在训练期间，我们也结识了邻近几个村的民兵。男女青年在一起，免不了谈情说爱的。我们大队的那些青年，一到晚上个个都梳理得油光水滑的，纷纷去找他们的相好去约会。我由于心里早有了春娥，很少出去跟他们一起玩，总是一个人猫在家里看一些从小镇上买来的书，借此打发那些难熬的时光。

其中邻村有一个叫凤仙的姑娘，长的蛮好看，她老缠着我，可我对她就是没有那感觉。越是这样，她越是与我找机会套近乎。先是要我教她唱歌，看我喜欢看书，她又不知不觉买来一些书与我对换，一会儿又要我跟她讲解书中不懂的词语。总之，她始终苦心孤意地发展我们的关系，也不管我乐意不乐意。

将要离开外省的那个晚上，离训练处不远的村子放电影，我们都去看了，正当我全神贯注地盯着银幕时，却感觉到后面有热哄哄的气流直冲我后脑勺，猛回头，发现凤仙正朝我暗送秋波，我真想甩掉她，又怕伤她面子，反正明天就要走了过了今天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一会儿，电影放完了，临走时，凤仙突然从后面抱紧了我，直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说别这样，我们不适合，我的心里早就有春娥了。没想到凤仙说那也没关系，你们又没有结婚呢，我说春娥在我心里是谁也不能替代的。看我认真的样子，凤仙哭了。我小声地对凤仙说，原谅我吧，凤仙，我不是你的你不要勉强，我从内心里祝你幸福。

从外省回来后的一天傍晚，，我从二姐家借来自行车，在大堤上慢慢学着骑，以便过几天前往春娥家。起初，我总是把握不住笼头，一会儿就摔叭下了几次。正往前骑着，见远处来了一辆卡车，上面锣鼓喧天，一看就知道是辆喜车。喜车快开到我面前时陡地减了速，大概司机见我的车骑的不稳，怕撞了他的喜车，特地开慢了些。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那不是春娥吗?才半年多她就成了新娘，不，是别人的新娘。

这时春娥也发现了我，脸上露出愁苦的笑容，那刻意打扮过的粉脸上还残存着几滴晶莹的泪珠。等我回过神来喜车在我面前呼啸而过。

春娥——春娥——大堤上响起了我嘶声力竭的喊声。我像着了魔一样，骑着并不稳的车，一边呼喊，一边猛追，终于一个趔趄，我从车上摔下来。此时空荡荡的大堤上，残阳如血，再也找不到春娥的影子。

几天后，我收到了春娥的一封信，信中说：你大姐跟我家提亲时，我别提多高兴，我终于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可是后来我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我爸说你弟属羊，我女儿属猴，羊配猴，不到头啊——读到这样，泪水早已打湿了信纸。

以后的日子，我被村里聘为民师，又过了几年，我考上了本市一所师范，成为一名公办教师。如今，我已成为人夫、人父，再也没见过春娥却时时想起她，春娥，你现在还好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