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又下起小雨,窗前的玻璃被雨水冲洗的铮亮无比,不留一点痕迹。他呆呆地坐在窗前,想着心思,连老婆儿子簇拥到他身边了,他也没发觉。
昨天是她的生日,他告诉自己说。也似乎是在问自己,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她应该还好吧?别离这么些年了,自己现在苍老许多,黑瘦的面容再也不能和以前那个翩翩少年相比了。想象着她的眼角也该有少许皱纹了吧?毕竟岁月不饶人,那场叫人断肠的爱恋他此生怎能够忘怀呢?
别人介绍她的时候,他搓着衣角羞红了脸,时不时抬头瞟着她。而她一直是低头不语的,就象张爱玲写的,一直低到尘埃里。当时他穿一身褐色的休闲装,高大魁梧的个子,眼睛也算是炯炯有神吧。她则穿一身纯白颜色的运动装,留着那个年代流行的学生模样的头发,尽管她不是学生了,但看起来仍然象学生的样子。
他看着她痴痴地笑,她嘴角微露一点笑便收起了自己的动作。他不甘心,他还想看见她的笑。她却很吝啬,就是不笑,脸绷的紧紧的,好像谁吃了她八斗十升!她有一对深彻透明的眼睛,那眼睛每个人见了都认为比她的嘴巴会说话,连他的母亲和姐姐也不例外,更不要说是其他人了。
喜欢就定了吧,还是媒人的到来打破了僵局。他万分窃喜,不晓得她心里怎么想。亲戚代她回了话,半个月后再说吧!他的心忽地又一沉,半个月?半个月是不是有点太长了?他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他竟然对她的亲戚这样的口气!亲戚笑了,对媒人说这种事情急不得的,慢慢打听,从长计议吧!
这件事情隔了下来,三天过去了,对他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终于有天,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在一个漆黑滴着沥沥小雨的夜里,他穿着雨鞋,迎着无边的风,独自去找她。他要向她表明他的爱慕之心,哪怕她拒绝他,无动于衷,他都要说出来。
走到她家门口,她家的灯熄灭许久,他的手就那样不知道疲乏地敲着。当她披衣出来看着一身落汤鸡的他,眼睛发直了,嘴也不由自主张开‘啊’的惊叫一声。此时无声胜有声,她拉着他的胳膊催他快进来,而她就这样成了他的女友。
他是那么的爱她,唯恐夜长梦多,他提议尽早结婚。父母被他逼的没办法,她的家人也无计可施,双方商量着,只要他们相爱,迟结早结倒也无所谓。订婚的日子恰好是她的生日,他问她喜欢什么首饰?她说如果真想给她买,就买一串珍珠项链吧!她喜欢珍珠的纯,珍珠的白,珍珠的颗颗粒粒她都爱不释手,也说不全面喜欢珍珠的哪点,总之从小很喜欢珍珠,尤其是珍珠穿成的项链!
要知道珍珠项链的价格在那个年代可是很昂贵的,为了博得她的好感,他豁出去了。瞒着父母,他给她买了一串价值688元的珍珠项链,在同龄人眼里,已经很奢侈了。可她不知道,因为他骗她说那是68元买的。还骗她说或许不值68元,她笑了,脸颊两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说价格不是爱情的见证!
筹备婚礼了,他被幸福包裹着,见到所有人都会炫耀。她也无比开心,她的快乐和甜蜜全显示在她的眼睛里,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往多了起来。他自信地对自己说,她肯定是爱他的!以后定得全心全意对这个女孩,她的清秀纯白,她的单纯无邪直叫人掏心撕肺,百倍呵护!尤其是她那对会说话的大眼睛,简直勾他魂魄,令他想入非非!
有天夜里,他去叫他看电影。夜半送她回家时,他找借口说太晚了,不如看看新房。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并尾随他身后,慢腾腾地走着。她没想到这是他的诡计,他心里暗自偷笑,她上当了!谁知回到新房,连床也没油漆好,灯也没安装到位。他一下泄气了,无奈只好敲开父母的门,让她凑合一晚,自己则睡沙发。
半个晚上他都没有睡意,想着她丰满的身体,闻着她体内散发的幽香,他飘飘然了。梦里他抱着她飞了起来,梦里她亲吻他了,深情地吻下去,吻的他知道了什么是遗精。等他睁开蒙胧的眼睛,母亲的话在他耳回响:“起床吧,我忙活不过来,你不是一直想去城市的姐姐家吗?带她一起去玩几天,顺便叫你姐姐来,我给她父母说好了,你们大可以放心地去!”
他呼地跳起来,一蹦三尺高。吃饭时,他小心翼翼观看她的脸色,没想到她应允一同前往。他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踏实多了。也就是那时,他第一次带她出了门,来到了繁华城市,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眨巴着,问他日后能搬迁到城市吗?他肯定地说,能的,只要我们努力,没有搬迁不到的事情!
冥冥中上帝好像安排好了一切。白天,他们不停歇地逛商场,晚上,楼下有个歌舞厅,他们尽情地跳。说的是跳舞,不过是胡乱扭动身躯。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跳,她坐在那里看,看的他心花怒放,看的他心儿激荡。青春的yu火象荒地里疯长的蒿草,越制止生长,越制止不住。
那晚不知道是酒醉,也不知道是他的欲望上升,凌晨两点,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悉心聆听隔壁的动静,连只蚊子的嗡嗡声也没有,见鬼!一点动响也没有,他有点忿忿然!他没穿上衣,只穿了三角内裤,激昂的心促使他推开门,蹑手蹑脚走进她的房间。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纱照耀她的全身,洒满她恬静的脸庞。她侧睡着,面对着他的方向,这样他更有机会看清楚她的表情。他撞着胆子临近她身,不由自主抚摸她的脸,脖子。她被他的触摸瞬间惊醒,睁着那对会说话的眼睛,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问他,怎么还没休息呢?他殷切地说他想要!随即挨着她坐下来。她看见了他的穿着,脸羞涩几分,赶忙起来坐在床边,故作镇静问他:“婚期快到了,在乎这十天半个月吗?”
他试图争取:“迟早都是我的新娘,何必故作娇态呢?”
她转过身,脸朝着窗外,双手抱腿,面无表情地问他:“不能留到新婚夜吗?”
“不能!我受不了了!”他打断了她,两眼怒睁。
其实他只要说可以的,就万事大吉了。或者抱抱她,搂搂她,她也会原谅他,对他既往不咎。以后他也就不会遗恨终天,也不会和她生死别离了。事与愿违,他没有,只是一念间的差错,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便形如陌路人了。他当时的欲望欲加难耐亢奋,贪婪降服了他的理智,他伸出那双有力的大手,将她一下子压倒在床上。
她的眼里储满了惊恐委屈的泪水,她对他的好感在这一刻破灭,她不相信这是真的,更主要的是她求他了,求他不要这样,求他留到那夜,可他丝毫不为所动。就在他纠缠翻滚的她时,她的衣服破天荒地撕烂了一小处!不但如此,她脖子戴着的他为她买的珍珠项链由于他用力过度,一颗颗滴落地上滚的满房间都是。她眼里愤怒的火令他不得不松手,他知道再下去他就会失去她,他太了解她不过了。
他无法下台阶了,于是他靠近窗台,声声质问她真爱他吗?或许是他的行为促使了她的冲动,或许是她头脑发热。她想也不想,坚决地说摇头,不爱,从来没爱过!他绝望了,脚不知不觉上了窗台,嘴里喃喃自语,说她从来没爱过自己,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其实他只是吓唬自己,其实他只是随便说说的,谁知道好像是有人推他,也许是楼下有人叫他,他反正毫无思虑地,眼睛闭上跳了下去!
她尖叫着,飞一样开了门,冲下楼梯。她见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他,她抱着他,语无伦次,我答应你,我今晚就做你的新娘好吗?我是真心爱你的,真心的,不相信你摸摸我的胸膛,你起来看着我,说句话啊!
他脸色惨白,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地面,楼下几个男孩围着他们窃窃私语。她喊叫着,送他去医院啊,帮帮我们吧!她欲抱起他,可他的身体似石沉重,更要紧的是血顺着腿流下来,流到地上,流到脚趾间,也流到她的心里。
到医院了,血染红了她的衣服,他疼的不吭声,但她分明看见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滑落。她的手紧握他的手,万分愧疚凝望着他,直到送进手术室,她也不肯松手。他勉强挤出一丝笑,不要这样子,好吗?你这样我会心疼的。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他的腿已肿起,他的脸惨白惨白好吓人,看得出他疼痛的几度昏迷,却又不忍她被折磨。她悔恨交加,一个劲地问自己,为什么要拒绝他?为什么不答应他呢?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此刻再怎么懊恼自己也于事无补!短短的走廊她感觉越走越长,她不住地祈祷着,祈祷他平安无事,不然自己罪过深重!
当医生笑吟吟推门出来,告诉她只是骨裂缝得将养百天并无大碍时,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进去看他时,他的腿用石膏固定着,脚被包上几层白纱布。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假装恼怒捶打着他的肩膀,问他以后还吓唬她吗?他不说话,只摇头再摇头。好心的一个男孩已取来他的衣服,她无比怜惜地披在他身上,问他是不是要把她吓死才做数?这次他说话了,不敢!也舍不得!
她开始破例喂他吃饭,洗脸,擦脚,伺候他的任务她全包了。他的脸上天天堆满笑容,惹的临床的男女都投来羡慕的目光。一个星期过去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了,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及时和医院联系。他瘸着腿,她在旁边搀扶着,让人看起来,多么幸福的一对!只是婚期推迟了,可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爱情。
从姐姐家回来,他养起了伤,她则寸步不离他。有天晚上停电了,点然蜡烛,他捧起散落的颗粒珍珠,让她帮忙穿线,他要亲自穿好,戴在她的脖子上。她说得用那种专卖的丝线穿,用普通的线穿起来不结实,易断!他执意要穿,她缠他不过,取来针线替给他。他穿的时候一颗一颗数着,共38颗!
烛光映红了她的脸,他轻柔地拂起她的秀发,及其心细地为她扣好环。她嘟囔着说,珍珠颗粒有点大了,以后碰到小的,能不能另外给她买一串。他答应的斩钉截铁,一定买的!而且还要买那种价格不菲的真正的珍珠项链!她笑着点头,说他真是他的宝贝!他也笑着回应她,谁叫她是他的心肝呢?
三个月过去了,按理说他的病情应该好转,可他越来越严重了,严重的竟到了无法走路的地步!不得已,又去医院,这次医生郑重其事的对他们说,他的腿由这次事故引发了其他的病,有可能会下身瘫痪,劝他们随时做好住院准备!她不停地问医生最糟糕的情况会是什么?医生说什么她听不明白,但他听懂了一句,那就是他的病是周期瘫痪,好则好了,不好则后半生永远是这样!
她依旧伺候他,他却平静不下来了。他在想怎么才能好起来?他要走路,他必须站起来,不然拖累她到什么时候?对了,从明天起,锻炼吧!他心里有了主意。第二天天不亮,她说她回趟娘家取衣服,让他自己别乱跑。他一下子没锻炼的信心了,他怕她这一回去,就没机会来了。她的父母肯定会阻止她,谁摊上这事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呢?
一天了,两天了,三天了,果真如他想,她没有来。他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他烦躁地摔了新婚购置的东西,发疯地扯住自己的头发,问自己这是怎么了?老天偏偏让他遭遇这种磨难?父母的劝解,姐姐的安慰,丝毫不能打开他的心结。他对自己说有点耐心吧,要是再等十天半月她不来,他就去真死!
几天后,他真的瘫痪了,倒在床上一塌糊涂。胡子长了,脸色差劲的几乎和死人一样,那双无助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数着他给她买的珍珠,一颗,两颗,不对,是四十颗,不是三十八颗。哦,多数了还是少数了?他痴呆地望着,扳着指头认真地重数着,一颗,两颗,三颗……直数到晚上星月出现,他还是那样唾沫乱飞。
父母看着他的样子,抹了一把泪,姐姐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腿,鼓励他要振作起来,坚强一点!他时而嘿嘿傻笑着,时而又难过地抱着姐姐痛哭。他边哭边捶打自己的腿,忘不了她,我爱她!我非常非常喜欢他,姐姐,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姐姐劝他先养好身体,身体好了什么也都有了,至于她,来则接受,要是不来的话,还是慢慢遗忘吧!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月色浓浓,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他爬在窗前看星辰。她踩着泥泞的小道直径进到他的房间,他看着瘦了一大圈的她,惊呆了。她比他想象中的要逊色得多,她的眼睛有了黑眼圈,她的手枯瘦如柴,青筋暴露。她的脸失去了应有的光泽,更令他揪心的是她的眼睛不再明亮!
他试图抱她,挪向她欲拉她进来,谁知道不过是他的想法。他刚一转动身子,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下!倒是她飞奔几步,拉住了他的胳膊。扶他到床上,他已经大汗淋淋,她也呼哧呼哧地喘气。这刻的他大脑一片空白,颤抖着搂抱着她,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她的身体,从背上滑落到腰间。她的泪如断线的珠子,任他捏着她,掐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只有这样她心里才好受点。
许久许久,他才清醒过来。他放开她,问她为什么不反抗?她用袖口擦拭着他头上的汗水,问他腿还疼吗?他说不,他说她来了就不疼了。她命令他躺好,他象个听话的孩子,腿放平乖乖地躺好。她给他盖好被子,关上窗子,又去关好门。
他猜想着她要干什么?她上了床,坐在她身边,开始给他捏起脚来。他被她的手挠的好痒,禁不住笑出声来,对她所有的怨恨也在这一瞬间消失。她不笑也不看他,只是静静地,默默地按摩着。他问自己,她是来赎罪的吗?不象啊,这么晚了,她两手空空,又是踩着雨后的泥泞小路。她是偷跑出来的吗?还是家里让她出来的?家里让她出来不可能晚上啊,晚上一个女孩子出来谁放心?
他把他的疑虑分析给她听,她说家里同意的,白天她不好意思,晚上没人看见,给她留点自尊和颜面吧!他哦了一声,心里踏实几分。她凑到他跟前说她很冷,问他能不能给她暖暖?他搂紧她,搂紧的她近乎窒息!她的身体有了些许温度,他觉得他自己也有了冲动。很快地,她的呼吸急促,他也管不了自己了。
记不得她说了什么,记不得她的动作,只记得她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他,只记得他的手挥舞来去,在她眼前闪烁着。只记得他们满足地,幸福地相拥在一起,说着情意绵绵的话语。还说着马上结婚,还说着明年会有一对儿女,还说了许多,许多……
人常说好梦易醒,此话一点不假。第二天他醒来时,不见她的影子,床单上一小片腥红,床头放着一封信,还有他给她买的那串珍珠项链。他捧起信,一字一句看着:
我的宝贝:
如果还把我当你的心肝,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原谅我的所做,理解我的处境,唯一要说的,唯一能说的也就是对不起三个字!我没多少文化,也不会算术,但我会加法,我把父母的性命加起来,是两条。而你是一条,所以我只能选择他们。尽管我很爱你,可我更爱他们,他们老了,我为大,应该做出榜样给弟妹看。你可以恨我笨,可以骂我蠢,但你不能无视我年迈的双亲。我是他们的乖乖女儿,我做不到背叛他们,也做不到抛弃他们!珍珠项链我不配接受,日后碰到可心的女孩,记得一定好好爱护她。顺便说一句,本来是四十颗珍珠,我私藏了两颗,我会把你带在我身边,我无悔于自己今夜的举动。我会永远记得,有个男孩曾经爱过我,我曾经也爱过这个男孩!
你的心肝写于黎明前5时
她就这样走了,她就这样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她走的时候,那天恰好又逢她的生日,他不再抱怨她,他不再恨她。人不是经常说,只要曾经拥有,何求天长地久呢?他要去医院,他要疗伤,他要重新站起来面对生活。只是在无数次的雨夜,他会捧起珍珠项链,一颗一颗数着,数着数着,独自伤心落泪。
奇迹出现在三年后,他在医生的治疗和配合下,腿痊愈了。并在医院碰到了他可心的女孩,他们通知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准备结合。选定婚期了,他把日期延续到她生日过后的第二天。他跑去邮电局,把珍珠项链放入信封,连同他曾经爱她的心一起丢到邮筒里,并在信末尾写上了永远祝福她的生日快乐的字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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