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寒风如此凛冽落飞

发表于-2007年06月20日 上午11:24评论-1条

繁复而冗长的夏季终于过去,坐在路边的石椅上,看这梧桐树的叶子大把大把的脱落。天是灰灰的,天底下是白惨惨的街道空荡荡的泛着寂寞。过往的风日渐凛然。

“如果,如果还有如果,故事能否换个结局。”

十七年前姐姐从新疆到内地上学住在我家。姐姐长得真漂亮,无可挑剔的美丽。爸爸妈妈出国忙生意的时候她就带我去郊外画画,野炊,露营。后来,在河边我们遇见了洛,她全身浸在冰冷的河水里。我问姐姐她在洗澡吗,姐姐不说话径直走过去对她说:“我叫芸,你呢?”她笑笑说:“我叫洛,洛神的洛。”她是kingbird乐队的主唱,有着及腰的棕色波浪形长发,穿着黑色紧身无袖t恤和黑色棉布休闲裤,皮肤散发着凛冽的光泽。我对她说:“洛姐姐,我叫落飞,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她俯下身抚摩我的脸,轻轻地笑。那年我七岁,姐姐十四岁,洛十九岁。

四年后,姐姐毕业了。四年的形影不离,让我平生第一次明白分离原来是如此疼痛的一件事。送姐姐上火车时我一言不发,生怕一出声所有坚强都在瞬间崩溃。洛对姐姐说:“保重!”姐姐点点头,然后又是沉默。火车的汽笛声震碎了透明的沉默,姐姐从车窗探出头来,向我们挥手。我们呆站在那里,看着火车缓缓开动,越走越快,最后消失在远方,留下两双空荡荡的目光,诠释着分别的感受。

晚上,洛牵着我的手漫步在繁华的闹市,看着交错相映的街道与星星浅浅的说:“落飞,我要嫁人了。”我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一直走一直走,一刻也不愿停下,希望可以把已逝的一切追回来。黎明时分,我们来到相遇的河岸。我说:“洛,我祝福你。”她说:“谢谢你,落飞。”我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家奔去。

四年过去了,姐姐回家了,洛要嫁人了,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仰望天空,天是灰灰的,飞鸟划过,留下破碎的回忆在时间中渐渐沉淀。

她们走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郊外,再也没画过画,没碰过乐器。我把它们压在我的记忆深处不愿触及。十四岁我考上省重点高中来到遥远的b城读书,在那里我是孤独的,亦不愿主动结识朋友,对一切微笑面对,人缘很好却坚持独来独往。因为我坚信再好的朋友也终有分别的一刻,那一刻的疼痛我不愿再尝。

冬日的中午,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看叶赛宁的诗集,那种感觉,就像一只卧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慵懒的猫般惬意。他向我走来,伸出手说:“落飞,我叫诺,承诺的诺,交个朋友好吗?”我仰起脸看他:长长的睫毛,有棱角的唇线,深蓝色ad运动服,黑色乔丹运动鞋。我把手放在他伸出的手中,站起身说:“诺,你好。”

我们在操场上慢慢的走着,聊着各自的生活,他和我一样,父母在国外,自己一个人过着孤独却繁华的生活。他说:“我们是一样的人。”我笑。

夕阳西下,我说:“诺,我要走了。”他说好。然后目送我离开。从那以后每天放学他都会在秋千架旁等我。我十六岁生日那天,他送我一枚银质尾戒,轻轻套上小指。他说:“落飞,我喜欢你。”我说:“谢谢。”也是在那天,洛打来电话说:“落飞,我要回来了。”我拿着电话僵在那里,曾经的回忆泛上来,我不知该哭该笑。

洛回来的那天,风很大,我紧紧裹着黑色风衣,在人群里寻找她。“落飞——”遥远的地方飘来熟悉的声音。洛穿着一件暗红色大衣向我走来。我冲过去扑进她怀中,“洛姐姐,真想死你了。”她抚摩我的脸颊,“小落飞变成大女孩了。”我看着她满脸的沧桑轻轻地说:“洛姐姐,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洛扬扬唇角,看着远方一言不发。

洛在我家住了一个月,这个月里,她没有提及任何分别后发生的事,只是静静地看书,听音乐,喝水。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她想去遥远的地方,寻找自己失去的东西,我问她还会回来吗,她说应该会。我说那好,我等你回来。她点头。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年,她为了爱一个叫叶的男人,一路追随,跑到山村,在那里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听不懂当地的语言,手中紧紧握着的,只有叶给她的承诺。叶说:“洛,我会给你幸福。”于是,她便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他。洛在日记中说:我从小没有母亲,跟着富有的父亲长大,他常常带陌生女人回家,我说:“你该对她们负责的。”他说:“我没有给过她们承诺因而无须负责,人这一辈子只能承诺给一个人幸福,我的承诺早已给了你已逝的母亲。”他点燃指间寂寞的香烟,神色迷离的看着窗外的灯火,沉默。从那时起我就渴望有一个人可以承诺给我幸福,叶满足了我的渴求,他说:“洛,我会给你幸福。”于是我固执地相信他,就像饮鸩止渴的人明知有毒却不愿放手,因为那是他的希望,是让他忘却后果奋不顾身的勇气所在。

在贫穷的山村,洛的才华一点点湮灭,那双可以演奏天籁的手变的粗糙,丑陋。她从不抱怨,她说:“还好,希望还在。”

kingbird的贝司手风在两年前去了洛所在的山村,看见洛衣着邋遢,脸色苍白地干着繁重的农活。曾经的繁华与艳丽荡然无存,唯有眼中的光泽一丝未减。他看着她,一言不发,待她转身,愣住,不好意思地笑。他说:“洛,你还好吗?”她点头,静静地转身离开,在夕阳中投下浓重的背影。

一年前,洛怀孕了,叶在遥远的地方打工。洛拖着日益沉重的身体愈加力不从心。洛说:“那种感觉仿佛灵魂随时都会与身体剥离。我累了。”终于有一天她昏倒在井边,醒来时,空荡的白色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孩子已经没有了,她终于哭了,压抑在心中的所有委屈与疼痛翻涌上来,她决定离开,义无返顾,坚决无比。她说:“我们都没有错,是这个世界欺骗了我们。”

我高中毕业时,姐姐被分配到内地工作。我到车站接她时,见她满面泪痕,双眼红肿。“姐姐,你是怎么了,见到落飞不高兴吗?”她说:“落飞,你知道我有多爱晟,你说我们离这么远,将来还有可能吗?”我看着她,不知所措。

我问诺:“是否终有一天我们也会走到山穷水尽。”诺把我搂进怀里,不说话。我听见他的叹息,轻轻地,眼泪流下来。许多事,结局是死的;我们所改变的,仅仅是它的过程。

一年后,姐姐嫁给了一个有钱的老板,婚礼上她穿着昂贵的婚纱,商业性地对来宾微笑。她给我敬酒时笑着说:“伤过,痛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我笑着说:“一切真的可以忘却吗?”她把脸转向一边。爱过,挣扎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当然,这种选择或许是正确的。我想。

天已深秋,我和诺在寒风中漫步,“落飞,爸爸妈妈让我去加洲读博士,我想……”我转过身,微笑着对他说:“去吧,不用对我心存内疚,我会好好生活。”我迎着风,眼泪被寒风吹落,划过的皮肤像刀割般疼痛。

圣诞节到来的时候,我又成了一个人,来到与诺相遇的地方,看着风在光秃秃的树丫间穿梭,点数着一切过往的细节。眉梢轻轻抽动,短短几年,一切都变了。想起以前,我们把彼此的名字一遍一遍写在手心,握起手,企图握住共同的命运。而今掌心空洞,我们的愿望终究还是被时间扑空。

春节来临,爸爸妈妈从法国打来电话,希望我大学毕业后可以去他们那边帮忙。我说让我考虑一下。

洛来信说:我来到耶路撒冷,和穆斯林一起对着信仰虔诚的下跪,朝圣者的歌声从四周升起,我看到了生命的真谛。我在哭墙许愿,希望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能幸福地生活。风曾问我是否可以和他开始,我摇头,我的感情已经耗尽,生命仅是一种存在的形式。最近我时常梦见我的父亲,我想:虽然我曾鄙视他的自私,但我还是爱他的。

2005年元旦,洛的父亲因心脏病去世,洛从远方赶来,在葬礼上,她身着黑衣,沉默而冷静。把一切办的井井有条。有媒体预言她将会把父亲的事业发扬光大。然而,葬礼后的第四天。人们在郊外的河水中发现了她,身体冰冷,没有呼吸。

当我看见她时,她一脸平静地躺在太平间,唇角上扬。我伸手,触到她冰冷粗糙的手指,光滑的手臂,舒展的眉。不禁浑身颤抖。我请所有人出去,静静地望着她,什么也不愿去想。

傍晚,我来到那熟悉的河边,阔别了多年后的到来,河岸依然,四周萧索,不老的河水汩汩地呜咽,,枝头的寒鸦将天地间的一切叫得苍凉无比。我脱下外套,一步步走入河中,感受那彻骨的寒冷和疼痛。抽泣。我不是个坚强的孩子,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我对一切逆来顺受冷眼旁观,但心中并非真的可以静如止水。当初面对浸在水中的洛,芸走向她,而我只是远远看着,如今我终于走进这条河,可是芸和洛早已离开这片天地。我打电话给芸:“姐姐,你还好吗?”对面传来喧闹的声音。“落飞,你说什么?我这里正开party呢,好吵啊!”我挂断电话,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无言。

我们终于不在一个世界了。

洛在最后一篇日记中写道:今天我又去了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山村。看见叶的孩子,我笑着问他:“你爸爸在家吗?”他眨着眼反问“阿姨你认识我爸爸?”我看着他不知怎么回答。叶对我说:“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让承诺成为现实。”我说:“没关系的,我早已不在乎这些。”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能忘记,许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叶对我说,他会承诺我一辈子的幸福,落飞说,让我们成为朋友,芸说,我们的生命需要自己选择。

2005年2月17日夜,我登上飞往巴黎的航班,行李中只有洛的日记和诺留下的一封信,透过信封可以看到一枚尾戒,和我手上的一样。飞机起飞,俯视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一切悲喜在轰鸣中仿若水中的字迹,慢慢化开混合成粘稠的记忆沉在心底。明天,明天太阳依旧升起,而今夜的灯光将永远消失在这一方无边的黑暗中。

起身走在柔软的落叶上,寒风原来如此凛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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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季锋 | 荐/季锋推荐:
☆ 编辑点评 ☆
季锋点评:

青春 ,是一种痛,成熟,更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疼。我们被折磨着,喘息不出。

文章评论共[1]个
小痕繁华-评论

就算换一种结局,结局又能如何。。。。
寒风凛冽,青春竟然如此的无奈。。。
无奈而伤痛,却又如此让人缅怀。。。at:2007年06月22日 中午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