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新年的钟声在礼炮的迎接中欢欣鸣响，沉睡一冬的大地等来了又一个春天。举国同庆的新春佳节，总是那么欢乐地忙碌着。回想那几天，就在匆忙的亲友走访中度过了。最教我难忘的就是大年初四那天回家乡经历的点点滴滴！

那一天，伴随着母亲和哥哥回到了阔别很久的家乡——一个遥远的小山村。当车载着我们进入那片土地时分，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扑面而来！那山，那水，那片熟悉的土地分明已经有着太多的改变，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却依然充当着“根”的作用，永远不会改变。

记忆中的林场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前进着。转过一个大弯，前方有一片黑影，近了，原来是一个水泥厂。看着那矗立的钢筋建筑和高高的烟囱，虽然由于春节停工休息，但是我可以想象开工时那沉重的搅拌声、和烟囱冒出的滚滚浓烟。但是我愿意想象的却不是这样的场景，我四处张望，终于看见道旁边有几棵稀疏的大树，是了，是这里啊——我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这里，就是原来那个容纳了几百人的国营大企业紫胶林场啊，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这片林海中度过的。我和我的小伙伴在林子里嬉戏玩乐，留下了多少欢声笑语？到了雨季，更是我们的乐园：找野菌、摘木耳，还可以在树干上用小刀轻轻地剐下黄胶，放进嘴里慢慢地品尝，那甜呀一直浸进心房，至今我还记得那甘甜似乎后来所有的糖果都没有那么芳香甜蜜！林场里，有一种气味芬芳的无名茅草，翠绿的长条叶子有驱蚊的作用，但是叶子边缘极其锋利容易划伤手指，我们总是小心地采摘一把回家放在家里让蚊子远离。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在草丛中拾到鸡枞。太阳落山的时候，每每贪玩久了回去怕受到母亲的责备，就赶紧捡干树枝，两手满满地抱着柴，乐颠颠地跑回家，母亲也总是叹口气：“总是那么贪玩，什么时候才长大呀？”想起那时候心里的得意，我不由看看母亲，她也看着窗外出神。哥哥却已经和司机攀谈起来：“可惜了，那片紫胶林场，就只剩下这几棵树了！”“是呀，自从十多年前林场撤消解体以后，没人管理，树木毁得不少！现在，修了这水泥厂，虽说经济效益很好，但是污染很大，真该有原来那样的树林在，空气才清新呀！”

所有的发展，都要凌驾于对原有资源的改变的基础之上，好的，不好的，都在悄悄地进行着。我也渴盼着家乡的人民过上丰衣足食的富足生活，可是，我更希望原来的美好可以继续存在，那些树林默默地净化着空气，保持着水土，是家乡的好朋友，我们，委实不应该轻易地让它们消失！

我抬起头，对妈妈说：“我真怀念那片紫胶林场！”

司机侧头来对我一笑：“现在政府也在重视绿化了，每年都有绿化措施，你看道边低处栽了不少树苗呢！”

我低头仔细看道边，果然不远的地方就载了小树，已经应时萌生了春天的新绿！虽然枝干细小，但是仍然蓬勃地生长着！

“要是再把水泥厂的排污工作严格把关就好了！”我这样想着，希望着！

偶遇

车到半途，搭乘了一位妇女，看上去年纪有五十开外了。我往边靠着，给她腾空位。她坐下，却一个劲地望着母亲。母亲微笑着却没有说话，我知道她一定不认识这妇女。谁知道她却忽然伸手紧紧地抓住了母亲的手：“严主任，我可遇见你了！”母亲依然微笑着，却甚是不解：“你是……”

“严主任，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我是麻利坪2组的马*，三十多年前，要不是那次你在到我家为我说话，沟通了我和我爹的矛盾，我早就不在这人世了！这世上的乡干部有多少呀，可我就记得你这个办实事的妇女主任。我后来曾经多次想去乡政府去跟你说声谢，可我这不争气的脾性，我不好意思呀。我还记得当年你还背着孩子走那么远的山路去我家啊，说好了连口水都没喝就赶着路走了！我只听说你后来转行当了老师，却再也没有见过你。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你呀，这声“谢谢”拖了三十多年了，都快成我的心病了！今天，可算了了我半辈子的一个心愿……”

是的，母亲最早从事的是乡镇工作。“那时候叫公社，我们把这里的山都翻了个遍，差不多每个队都去住过，那时候交通不便利，全是步行，公社又差人，都是一个人去下队。你姐姐、你哥哥，都跟着我下过乡的，他们也陪我挨过不少饿……”我想起母亲告诉过我的话。看着眼前这个激动的妇女，我知道母亲曾经做过很多这样的调停工作，所以不会特别记得她。我的心里却隐隐为自己有这样的母亲而骄傲！我更清楚母亲此刻的心情：三十多年了，一声迟到的“谢谢”多么诚挚！多么让人感觉温暖！看她们紧握的双手和那些跨越将近半个世纪的语言，我的心也温暖地感动着！

这人世间，随岁月流逝的是青春，是生命的时光，可是生命中的点点细节却可以让我们温暖地回味一生！不经意的努力，不经意的付出，竟可以成为别人铭记一世的恩情！

这平凡的偶遇，怎能不让我感动？怎能不令我对生命与生命之间的真实尊重产生出无限的敬视来？

清凉塘

途径乡的集市，车却没有停下，我们的目的地还在前方。

可是我却迫不及待地将头伸出了窗外，这就是我居住了九年的地方呀。中心小学的地址已经由街的西角迁到了东边。原来的那排低矮的校舍也早已经变成了周围农家的小楼房，我曾经住过的那间低矮的小房子早就不复存在！可是这就是留下我童年多少记忆的地方呀！怎么能让我不好好地看看呢？

街道很小，一下就晃过了。前方那个闪着亮光的是什么？到了，到了，这是我儿童时代的另一个乐园——清凉糖。

在我的记忆中，清凉塘是个很大的水塘，波光粼粼的水面总是闪烁着蓝色的光晕，十分美丽！水面上常有燕子和水鸟飞过，所以运气好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在塘边的草丛中捡到野鸭蛋呢！因为学校离塘子很近，所以我常常和小伙伴去那里玩耍，打水飘、水仗，哥哥的游泳技能就是在这里练出来的呢。我胆子小，只好在岸边玩，最喜欢看着蓝蓝的光晕和飞翔的小鸟，缠着姐姐哥哥给我讲故事。他们被我缠得没法，只好就着水糖给我编了许多关于鲤鱼精、蛇怪的故事，我又把那些故事大加渲染讲给小伙伴听。到后来，自己都认为那水里真的有神有怪了，自己独自一人还不敢去玩呢，生怕引出了妖怪把我抓进水里，也因为这，怎么也没有敢下水把游泳学会，现在想来又是好笑又有些遗憾。这个在我孩童时代有着神秘色彩的乐园一直在我记忆中是那么辽阔那么湛蓝那么美丽，可是现在它真实地再现我的眼前的时候，却觉得它变得好小，其实要说这里的一切也就是这个水塘没有变了，只是现在承包给了私人，但是位置和大小都没有变化。可是当日那个闪烁着美丽光晕的神秘水塘真的就是眼前这个很普通的鱼塘吗？真的是吗？为什么变得那么小了呢？

那时候农村没有实行承包责任制，是属于整个生产队的鱼塘。统一撒鱼苗，到打捞季节，全队的劳动力都来捞鱼，再统一分配到各家。我记得那也是我们小孩子最快活的时刻，因为我们可以去抓很多小鱼小虾，还有那滑滑的泥鳅。水都几乎放干了，我们欢乐地抓鱼，再用草梗把自己的战利品穿在上面，每每提着几圈小鱼，一身泥水地得意地跑回家。那兴奋劲头现在都难以忘记。

一闪而逝的清凉塘转眼就消失在视线中，可是我还是很愿意让它在我的记忆中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我仍然愿意它是我那个神秘的美丽乐园，带着我一再走进童年那绚丽的梦境，可不可以永远都这样的呢？

舅舅的家

车到达目的地，我们下车到了舅舅家。舅舅的家，早已经不是三十年前外婆住的茅草屋，也不是十年前低矮的土平房，取而代之的是两楼一底的小楼房。房舍排列俨然，房前的院子里栽种着芒果树、桂圆树，畜口也圈养进了专门关养的地方，根本不像从前那样到处都是粪便的踪迹，整整洁洁的，感觉真好！

舅舅、表哥们早迎出门来，述说着，欢语着，进到屋里。屋内电器摆设整齐有序，光线充足，空气流通。“舅舅家真是赶上小康生活了！”我笑着说。“现在，经济景气了，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不只我家是这样，村里家家都差不多呢！”表哥回应着我。

盘叙了一会，就到了午饭时间。为了我们的到来，家里特别杀了一条羊，盛上全羊涡汤，那味叫鲜呀，再加上各色菜肴，我们有滋有味地品尝着。

一大家子加上我们整整三桌人，我知道，还有三表姐家和小表妹家因为家远还没有回来，不然，还得添上一桌呢。以前生活紧张，两个舅舅分了家，各自住在小矮房子里。后来，大舅舅去世了，小舅舅在争取了大家意愿后，又把两家人合到一起，修起了这个小楼。大舅舅家两个表哥一个表姐，小舅舅家一个表弟一个表妹，全都在的话，一个大家子二十个人，全都在舅舅的精心管理下，合合美美地生活在一起。这在当地，都是很难得的。

大家欢乐地举杯，我喝了口饮料，含在口里，甜甜的，很像舅舅家的生活状况！

拜坟

吃过午饭，我们就抓紧时间去拜坟。走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再向上攀登了一会，来到外婆外公的坟前。由于舅舅家离这里近，经常都来照管着，所以坟地的周围都显得很整洁，也没有什么杂草。

外公去世的时候，母亲都只有十多岁，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公，由于家境贫寒，也没有留过影，只在母亲的回忆诉说中知道外公是个高大瘦削、少言少语的人，苦了几十年，最终因病无钱医治而逝世，终年才37岁。母亲姐弟四人都是外婆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在那样艰难的岁月中，外婆独自用她柔弱的双肩担起了整个家，并且还送母亲和两个舅舅上了学堂，这在那样的年代中可以想象出外婆的坚强。我记忆中的外婆，是一位传统的东方女性，秉承着善良、柔韧的美德，我常常在母亲的身上找到外婆的依稀身影。外婆辛劳了一世，却在家已经趋向好景的时分，因长年劳碌积劳成疾，在我十岁那年逝世，享年六十一岁。母亲常常因为外婆辛苦一生却没有能享好日子而悲伤。时光一晃，外婆已经去世二十一年了，可是她慈祥的面容和那身青布偏襟衣服总在我的眼前浮现……

外公去世得早，在生时与外婆团聚时间不长，外婆去世时根据她的遗愿将她安葬在外公的旁边。2001年，大舅舅因病逝世，也葬在离他们只有五米之遥的地方，想来他们必然不会寂寞。

站在外公外婆的坟前向下张望正好可以俯瞰家乡的全貌。外公外婆看着家乡今天的新颜，九泉之下一定会微笑的！我这样想着，深深地向着虽然平凡辛劳一生给予我们生命的外公外婆叩首……

姐姐，我看你来了

走过外公外婆的安息地，再向山的深处攀登。走过大片大片的映山红，沿着崎岖的环山小路，来到了一片山坳，姐姐的坟陡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姐姐，我们看你来了。我心里默默念叨着，眼中却已经有泪意。姐姐，我的姐姐，你已经离开我们四年了。四年的天人两隔都难以抹去你在生时的音容笑颜，每到那个沾满伤痛的日子——腊月十三，我都会想起四年前那个难忘的日子，姐姐，你还年轻，三十三岁的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撒手人寰？人生的路途本来还应该遥远，却于突然之间嘎然而止，这是何等的伤悲？恨我，居然没有能够亲自送送你，我的姐姐！

不能忘怀，小时侯最心疼弟妹的你是我心目中最可亲可敬的大姐。是你，带着我和哥哥在郊外欢乐地奔跑；是你，因为我和哥哥淘气，为了维护我们而受到父母的责罚；是你，用自己刚挣来的微薄工资为我买了绣花衬衣和红裙子；是你，每次离家时轻轻挥手，要我努力地学习……太多的曾经还铭记心间，却已经无法共同追忆，那“一路笑着去一路笑着回来”的情形都只能成为心酸的回忆！

不能忘记，你由于患上疾病，性情大变，虽然我们都没有说出口，但是其实谁都轻视了你，甚至对你失望乃至……姐姐，我悔呀，2002年9月的那一天，当你回来，到家来看我和刚满月的蒙儿，我竟然没有跟你多说上几句……我以为还有很多日子，我没有想到那一天竟然是我和你之间的最后一面，竟然是永别……姐姐,你能原谅我吗?

我听说,好人是会上天堂的。我的姐姐，你在那边快乐吗？你走后，哥哥东奔西走，想为你讨回一点公道，可是人力难为，未得正果。前年八月，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我们送你回我们的老家，在故乡的这个小山坡上，你终于与大地融为一体！姐姐，多少年没有回故乡了，没有想到，你，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回乡！

父母因为你的早逝添了许多白发，我和哥哥因为你的离去添了许多伤悲。姐姐，你在天之灵，要保佑我们的爸爸妈妈健康平安，萧萧快乐成长！我们会尽力把她好好带大，请你安心！

轻轻地抹去碑石上的蜘蛛网丝，再小心地看看你，姐姐。萧萧已经上初中了，她很懂事，学习也很努力，她也慢慢走出了心灵的阴影，脸上有孩子的欢笑却比同龄人懂事，你就放心吧！

看，去年我们载种的竹子有一棵已经抽出了新芽，不久以后一定可以长得青青的。旁边那棵橄榄树上果实累累，想来你有它们的陪伴，有我们的牵挂，一定不会寂寞的吧？

轻轻的转身，姐姐，我们要走了，我们会再来看你的，故乡这片青山上安息了你年轻的生命，却留给我们意念中永远的追忆和怀念！

再回头，哥哥依然默默地伫立不语，久久不愿离开，我知道他想对你说的话和我的心愿是一样的：姐姐，带着萧萧让她健康成才，你一定也会含笑九泉的，姐姐，是吗？

后记

远了，远了，舅舅家的小楼，表兄们的挥手，都渐渐远了。

远了，远了，我的外公外婆，我的大舅舅，还有我的姐姐，都渐渐远了。

远了，远了，故乡的山，故乡的水，都渐渐远了。

我还会回来的，相信下次回来的时候，依然会有更多更大的变化，但是我相信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的，不是吗？听，新年的鞭炮声还在时远时近地响亮着，崭新的春天启开了新的年轮和新的希望！故乡，我的离开，只是我的身躯，我的心，依然永远牵挂着你！因为，这里是我终身不变的“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