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斤是个道地的农民。五斤的一生都是在村里过去的，从出生到死亡。五斤因了出生的时候，只是将将的，接近了五斤的体重，所以取了名字叫做了五斤。五斤长到了三岁的时候，五斤的娘为五斤添了一个弟弟。因了添了这个弟弟，五斤便过继给了他的大伯，做儿子了。五斤的大伯一直的没有儿女，五斤的爹既有了两个儿子，便将五斤过继给了大哥，做个儿子。五斤过继之后不久，五斤的生生之母，便死去了，五斤的弟弟后来很是有着些出息，带着他的爹，进了城，娶了妻，生了子，在城里安家落了户。五斤没有出息出什么出息来，便只是侍奉着他的爹娘，侍弄着一块田地，后来还学会了一手给畜生接生的本事，一直的做着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

五斤在村里娶了妻，妻子是邻村的一个女孩儿，长的结结实实的―――个头儿高高大大的，摸样儿周周正正的，身板儿健健壮壮的。五斤和他的妻子，日子过得很是不错的样子，两个人都肯下力气做活，渐渐地便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了。五斤娶了妻之后，妻子以两年一个的速度，为家里添着人口。一连连的四个，都是添了女子。有看卦的先生，说五斤要在有了五个千金之后，才可以有了儿子。堪堪的，五斤的妻子，生了第四个女儿之后，不久，便过了世。人们都劝五斤，再续一个婆娘，眼看看，即便再生一个女子，也就要盼到了儿子的了。五斤就是执意的不肯了。五斤的四千金长到了三岁的时候，五斤从外面抱回了一个女子，只是将将几天的样子，却已经能够看出了俊俏的摸样儿了。五斤说，五个千金如今是有了的了，将来有了女婿，也便是有了儿子的了。五斤的爹和娘也就随了五斤的意思去了，五斤的爹娘过继了一个儿子，有了五个孙女儿，也就只是等着五斤将来招了女婿，也便算是有了孙子的了。五斤的爹娘并没有等到五斤的妞妞们张长大了，招了女婿来，便都死去了。起先的时候，五斤颇觉着有些遗憾，后来，就渐渐的感到庆幸的了。

五斤的五妞妞，长大了一些的时候，益发出息得好一个摸样儿，而且，不仅是摸样儿出息的好，还有一个灵光的脑筋，五斤的五个千金里，就是这个五妞妞，最是聪明伶俐。五妞妞长到了要上学的年龄，五斤犯了愁，坐在院子里，装起了烟袋锅子，一口一口，猛劲的抽。五斤的大妞妞站在五斤身后，见五斤迟迟的不开口，便轻声的叫了声“爹”，自己先开了口了。大妞妞对五斤说，女子大了，迟早总是要嫁出门的。难得这么一家人，既是看得上自己的，光景也还过得去，又肯给这么一笔财礼钱，有了这么一点钱了，五妞妞就可以去念书的了。五斤的五个千金里，五斤最是顾念的就是这个五妞妞，五斤常常对四个大的妞子们说，这么一个好闺女，带得不好了，将来亲生的爹娘见了，可就心疼着了，自己要觉着交代不了的。五妞妞的四个姐姐，因了五斤的这么个念想，便时时的关照着这个小妹妹，一切都只是以这个小妹妹最为重要的。五斤以自己一个人的劳力，努力的带着这么五个千金，带到了这一年，终于的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支撑不起的了。五斤的大妞妞，也已经是长到了十六岁的大闺女，也是出息得漂漂亮亮的，又因了自小儿没有了娘，家里家外的，实在是事事都拿得起，放得下，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和自己的人一样，漂漂亮亮的。邻村的一个殷实人家，托了媒人，许了一笔财礼，将五斤的大妞妞，订给了家里的儿子做媳妇。这个人家日子过得殷实，只是大妞妞许了的儿子，却是个生来便不会说话的哑子。五斤当初迟迟疑疑的时候，大妞妞自己给自己个儿做了主，答应了。五斤听大妞妞这么说，猛劲的抽着烟袋锅子，说：“倘或是你的娘活着，一定不能够让你这么个样子嫁出去，爹是对不住你的了。”五斤这么说着，脸上，泪就满脸满脸的流着。五斤在院子里坐了一晚上，脸上的泪，就这么的流了一晚上。

五年之后，五斤的五妞妞，上到了小学毕了业，要上中学了。这一年，五斤那早已经不再上学，在家里帮衬着五斤过日子的二妞妞，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了。二妞妞和她的大姐一样，也是出息了好一个摸样，家里家外的活计，件件做得有摸有样。二妞妞这个时候，自己个儿原是有了相中了的小伙子，因了心里的一点念想，总是没有说出口。那天，五斤坐在院子里，猛劲的抽着烟袋锅子，五斤的二妞妞站在五斤身后，见五斤迟迟的不开口，便轻声的叫了声“爹”，自己先开了口了。二妞妞对五斤说，女子大了，迟早总是要嫁出门的。难得这么一家人，既是看得上自己的，光景也还过得去，又肯给这么一笔财礼钱，有了这么一点钱了，五妞妞就可以继续去念书的了。五斤听着这么几句熟悉的话，想起自己的大妞妞，看着眼跟前的二妞妞，猛劲的抽着烟袋锅子，说：“倘或是你的娘活着，一定不能够让你这么个样子嫁出去，爹是又要对不住你的了。”五斤这么说着，脸上，泪就满脸满脸的流着。五斤在院子里坐了一晚上，脸上的泪，就这么的流了一晚上。屋子里的二妞妞，也是一个人，捂在了被窝里，流了一个晚上的泪。二妞妞许的人家，日子过得殷实，小伙子也是排排场场的一个小伙子，只是五斤原是隐隐约约的觉查到了二妞妞的心事，因了那家里，实在是没有办法拿得出财礼，而没有了这么一笔财礼，五斤又实在是没有办法让五妞妞继续的去念书的了。五斤为自己这么着决了自己的二妞妞的爱情，自责了一辈子。

三年之后，五斤的五妞妞，初中毕了业，以优秀的成绩，要上高中的了。乡里并没有高中学校，五妞妞上的高中学校，是在县城里的。去县城里上学，不仅仅是要一笔学费，而且是要住在学校里的。那一年，五斤的三妞妞，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三妞妞和她的两个姐姐一样，也是出息了好一个摸样儿，不单单是家里家外的活计，件件做出来有摸有样，三妞妞原本的也是念书念得很是不错的样子，有一年，眼瞅着就要开学的了，五斤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猛劲的抽着烟袋锅子，坐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三妞妞的眼红红的，肿肿的，站在五斤的跟前，说：“爹，我不要再念书的了。念书，实在是一件苦差事的呢。”三妞妞从此之后，是不再念书的了，但是三妞妞还是一样的爱看书。五妞妞接到了高中学校的通知书，那天晚上，五斤坐在院子里，猛劲的抽着烟袋锅子，五斤的三妞妞站在五斤身后，见五斤迟迟的不开口，便轻声的叫了声“爹”，自己先开了口了。三妞妞对五斤说，女子大了，迟早总是要嫁出门的。难得这么一家人，既是看得上自己的，光景也还过得去，又肯给这么一笔财礼钱，有了这么一点钱了，五妞妞就可以继续去念书的了。五斤听着这么几句熟悉的话，想起自己的大妞妞，想起了自己的二妞妞，看着眼跟前的三妞妞，猛劲的抽着烟袋锅子，说：“倘或是你的娘活着，一定不能够让你这么个样子嫁出去，爹是又要对不住你的了。”五斤这么说着，脸上，泪就满脸满脸的流着。五斤在院子里坐了一晚上，脸上的泪，就这么的流了一晚上。

两年之后，五斤的五妞妞，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成为了小小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五妞妞接到了大学的通知书，整个村子都为她祝贺，都向五斤道喜。五斤在欢喜之外，却也还有着一丝的愁肠。而今，五斤的跟前，就只剩下了四妞妞，四妞妞现如今，也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出落得花容月貌，然而，四妞妞自小儿就算不得结实的身子骨儿，却依然的算不得结实。媒人给四妞妞说的婆家，实在的也不是殷实人家，却砸锅卖铁的，凑出了这么一笔财礼钱来，要娶了四妞妞做媳妇。五斤心疼着四妞妞，倘或是嫁了出去过着那样的光景，五斤的心里实在的不情愿。但是，除此之外，五斤又实在的是拿不出了五妞妞去上学的生活费用的了。那天，五斤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猛劲的抽着烟袋锅子，四妞妞轻轻的走在了五斤的身后，轻声的喊了声“爹”，说道，我们这么个村子里，终于的也是有了一个大学生的了，这么一个大学生，就是你的女子呢，怎么着，也是要让她去念书的。不然，将来了，她亲生的爹娘见了，会心疼的。女子大了，迟早总是要嫁出门的。难得的这么一家人，看得上自己，又着实的是个好性儿的人家，又肯给这么一笔财礼，有了这么一点钱了，五妞妞就可以继续去念书的了。五斤听着这么几句话，想着自己的大妞妞，想着自己的二妞妞，想着自己的三妞妞，看着眼跟前的四妞妞，猛劲的抽着烟袋锅子，说：“倘或是你们的娘活着，一定不能够让你们这个样子的嫁出去的，爹是对不住你们的了。”五斤这么说着，脸上，泪就满脸满脸的淌着。五斤在院子里坐了一个晚上，脸上的泪，就这么的流了一个晚上。

五斤的五妞妞，终于的并没有能够去上了大学。四妞妞前脚儿嫁了出去，五妞妞后脚儿就病倒了。病得昏天黑地的，一直的转到了省城的大医院，才算是看好了。虽然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但五妞妞的身体是娇娇弱弱的了。五斤把家里所有能变成钱的东西都变成了钱，五斤的四个大一些的妞子，也都尽力的给五斤拿了些钱，五斤也还是落下了债。五妞妞的身子骨儿既是成了这么个样子，五斤也就不舍得再让五妞妞出力气做事情，就只是在家里面将养。三年之后，五妞妞看起来就又是聪明伶俐的一个大姑娘了。这一次，五斤没有等媒人上门，而是自己个儿巴巴的就先托了媒人的了。五斤放心不下这个自己一家人，打小儿一直的就疼到了长大的五妞妞，要给五妞妞招一个上门的女婿了。五斤相中的女婿，是和五妞妞一起上过学的小伙子，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既是和五妞妞一样，念了书的，两个人，必定的也是谈得来的。小伙子自小儿没有了爹娘，是随着叔婶长大的。叔婶将他拉扯到现如今，也就是不容易的很了，若是要再出一笔财礼，盖了房子，给他娶媳妇，自己的儿子们就不好交代的了。恰恰的五斤要找这么一个上门的女婿，两家人很快的也就谈了拢。

五妞妞结了婚，和五斤一起住在五斤的老房子里。五斤许愿道，等过上三五年，把欠的债还完了，稍微的有了些积蓄，就盖新房子给五妞妞住。果然的，五斤和女婿一起，努力的做着活，五年之后，便当真的盖起了三间新房子，给五妞妞一家住了进去。这个时候，五妞妞也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闺女，很象是当年五妞妞的摸样。

五妞妞终于的住进了新房子，五斤的心里象是一件很大的心事，落了地。这么一天，五斤想起了很多年以来，自己那个进了城的弟弟，一直的喊自己去住几天，玩一玩，老哥俩个也好交交心。五斤回头看着崭新的房子，就止不住的想要笑。笑过了之后，又觉着现在，终于的可以安安心心的，出门去走上这么一遭儿的了。于是，第二天，五斤把家交代给了五妞妞夫妻，一个人，进城去了。

五斤进了城，并没有象当初想的那样，走了许久。五斤在城里，只住了不多的几天，就回了村子里来了。并不是城里的弟弟和侄儿对自己不好，只是有一个晚上，五斤总是心慌慌的，没有了着落似的。一个晚上没有休息的五斤，第二天一早，便不管不顾了一切，说什么也要回去的了。

五斤回了村子，村里的人，见了五斤，便是尴尬的笑笑，远远的就躲开了去。五斤的心就忐忑着，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院子门前，小心翼翼的敲响了门。门开了，开门的却并不是五妞妞，也并不是五妞妞的女婿，更不是五妞妞的闺女。五斤瞧着眼跟前的陌生人，呆怔怔的，由着旁的人，将他让进了原是自己的家，客气的给了座，客气的喝了水。恍惚中，五斤听明白了，是自己不在家的当儿，五妞妞将新的房，带着旧的房和院，一拢共儿的卖了去了。房子和院子卖了去，五妞妞就带着钱，带了自己的女婿和闺女，奔了自己的亲生爹娘去了。那人看着五斤，一脸的奇怪，所有的人，都知道，五妞妞打听自己的亲爹亲娘有些时日的了，怎么就偏偏五斤自己，一点察觉没有呢？

五斤恍惚着走出了门，并没有听到身后，他的房子的新主人，挽留着他住一晚上，天亮了再做打算的说话。或者五斤是听到了的，却并没有回头，只是做出了似乎并没有听到了一样的举动。后来便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五斤那天是这么样子想的，怎么样子打算的。后来的五斤，终其一生也并没有再提起那天的情景。那个晚上，五斤绕着村子，一圈一圈的走着，也在曾经是他的地里，一遍一遍的走着，整整的走了一个晚上，不曾停歇。直到第二天早上，天亮了，五斤的四个嫁了出去的妞妞，找到了五斤。

五斤的四个闺女见到了五斤的时候，不由的都吓了一跳。一个晚上过去，五斤的脸色黑漆漆的，胡子白花花的，头发似乎也长长了很多，灰白灰白的。见到了四个闺女，五斤的眼神依然是呆滞滞的。五斤的闺女们眼一酸，流了泪，喊爹和自己回家去，五斤也并不言语，只是直勾勾着眼神，望向远远的地方去，嘴里喃喃的说道着：“我是对不住你们的了。倘或是你们的娘活着，一定不肯让你们就那个样子的嫁了出去的。”五斤的妞妞们，就哽咽着声音喊爹，对五斤说，其实，我们嫁得都不错的呢。现如今，日子都过得好，要不，就随着我们，去看看？五斤不言语，五斤的妞妞们也就不再言语了。

最起先，五斤随了大妞妞，到了大妞妞的婆家。大妞妞的婆家离开五斤从前的家，并不远，就在邻村。

大妞妞现如今的日子，果然过得很是不错的样子，最少在旁的人看来，大妞妞的日子过得是相当的不错的了。这个时候的大妞妞，房子是新新的房子，院子是大大的院子，一双儿女，长成了人见人爱的摸样，也是年年带了好好的成绩回家。大妞妞在人前，脸上那笑意儿，也是就不肯间断的样子。五斤到了大妞妞家里，过了三两天，就好象睡了一觉，突然间睡醒了似的，明白过来了。明白过来了的五斤，也就看明白了他的大妞妞的日子，除却了旁的人看到了的红火，也就还有许多的不如意。而且，五斤看明白了他的大妞妞的不如意，是说不出口的不如意。大妞妞的男人，是个生来的哑子，哑子白天里和家里的人一道，做活，倒也安静静的。只是到了晚上，哑子便要咿咿呀呀的对着婆娘指手画脚起来。大妞妞倘或着会意慢了些，哑子便是要发发威风的了。每次遇到了这般状况，大妞妞便是微微笑着，挺直了腰板，任凭哑子使着自己的威风。哑子发过威，似乎也是要有着些后悔的意思，便又要对婆娘柔情一番。这个时候的大妞妞，也是便是微微笑着，躺在床上，任凭哑子对自己施展柔情。大妞妞起先嫁了过来的时候，第一次面对哑子如此举动，也很是吃了一惊，大妞妞的婆婆笑了，对大妞妞说，家里花了那许多钱，娶了你过来，哑子不使性儿，难不成倒是要你来对他使性儿的？大妞妞略略的呆了呆，也就笑了，对婆婆说，也就是的。从此之后，便微笑着面对哑子那阴晴不定，一忽儿风，一忽儿雨的性情来。

大妞妞这个样子的面对哑子，日子久了，哑子或多或少，似乎也知道了心疼起大妞妞来。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哑子的性情也是难得的本性情，既是难得的本性情，也就是改不掉的了，再加上哑子的意思，旁的人总是难免的误会，哑子的气出不到旁的人身上，便要在大妞妞的身上找补回来。大妞妞一直的这个样子对待哑子，天长日久的，婆婆也就对大妞妞很是满意起来，加上大妞妞家里家外，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的身手，终于的婆婆把家交了给大妞妞，一手操持起来，大妞妞也就不负所望的，将日子过得一天一天的更加的红火起来。

大妞妞虽然是微笑着面对着哑子那有些怪异的性情，但是，脸上的笑容毕竟不是可以将一切都化解了去的。大妞妞的身上，常常的有着青青紫紫的，一块一块的痕迹。大妞妞自小的时候，就是怕热，到了天刚刚的开始有了热的迹象，大妞妞就穿起来短短袖子的褂子，做活的时候，还喜欢将裤子的腿儿，高高的挽了起来。如今的大妞妞，一年四季，就总是穿着长长袖子的褂子，上上下下，捂得严严实实的，再不肯露出一丝半点的肌肤来的了。天热的时候，就任凭一身一身的汗水，将身上的衣杉浸得湿透。

五斤在大妞妞的家里住了一阵子。有一天晚上，五斤又一次的听到了大妞妞房子里的动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装起了烟袋锅子，猛劲的抽。一直的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大妞妞一早看见五斤坐在院子里，楞了楞神，轻轻的走到五斤的身边，叫了声爹，说道：“其实，我的日子终究的也就还算是不错的了。往日那些玩伴们，谁的日子就过起来，比我好了去了呢？”五斤的脸上，泪水就流了满脸，并不接着大妞妞的话头，只是一味的喃喃的说道：“倘或是你的娘活着，一定不肯让你这个样子过日子的。我终究是对不住你的了。”大妞妞的脸上也就落了泪，喃喃的对五斤说，又何必这么着说呢？你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终究就是不容易的很了，又有什么对不起的地儿了？

大妞妞虽是这么说，五斤却无论如何，在大妞妞的家里，不肯再住下去的了。大妞妞将二妞妞找了来。

五斤的二妞妞，接到了大姐带来的信息，急忙忙的赶了来，将五斤带回了自己的家里。二妞妞现如今的家，离开了大妞妞的家，并不远，也就只在邻村。

二妞妞的日子看起来过得比起了大妞妞，还要红火。二妞妞的房子已经翻盖成了一个小小的二层楼房。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一棵杏树，都是二妞妞打小儿就欢喜的。两棵树都长到茂茂盛盛的，二妞妞说，每一年，都会要结好多的果子呢。那果子都是长得大大的个头，甜甜的味道，都是很要好的品种。二妞妞并不指望着靠它们挣钱，就是一袋一袋装了送亲戚朋友们尝尝。五斤的脸上就带了一丝的笑容了，对二妞妞说，我都知道的。每一年，都能够吃得到你带回去的果子呢。说完了，人就不免又呆呆的楞住的了―――往后，你便是没有了娘家可以再去走动的了。五斤的二妞妞笑了，对五斤说道：“怎么会呢？你在哪里，哪里便是了娘家的了。你住了这里，我便也就是住在了娘家一样的了。”五斤的脸上便写满了笑容的了。

二妞妞的日子，除却了旁的人看得到的红火，也有着不如意。二妞妞的不如意，比起了大妞妞来，更加的说不出口。

二妞妞当年，原是自己个儿先就有了一个中意的人儿的，因了心里的一点念想，始终的没有说不口。二妞妞当年中意的人，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自己却是好出息，一直的读书，直到读书读出了一个城里人的身份。然而，当年的二妞妞，一来怕人家成了城里人之后，会要不想找一个村子里的女子做媳妇的了，二来，那家里的日子，当年过起来，就比起了二妞妞的家里，还是要紧巴，二妞妞想着自己个儿自顾自的这么着嫁出了门，五斤便是要关照不来五妞妞的了。二妞妞知道，五斤因了五妞妞是拣了来的一个女子，总觉着这个孩子可怜见儿的，不能够在自己的家里，再受了委屈。倘或当年，五妞妞的爹娘，是因为什么一时的缘故，才阴差阳错的将五妞妞放在了外面，日后在自己这里找到了，却又是受了委屈，那爹那娘，心里面，又如何才能够过意得去！自己个儿既然是将她抱了回来得了，也是交代不过去的。二妞妞也曾经在夜里，躺在床上，整晚整晚的不合眼，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说出口。直到这家人托了媒人来提亲，五斤犹豫着不知道应了好，不应了好的时候，二妞妞自己个儿也就答应了下来。

二妞妞将亲事应承了下来以后，反倒是觉着轻松了许多。忙着准备着出嫁，过了没有多少时日，也就将往日的心事，放开了去的了。

二妞妞又记起了当年的这么一点子事情，是因为了她的男人的缘故。二妞妞嫁了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原本很是不错，第二年，二妞妞就给家里面添了一个女子，又过了两年，二妞妞又给家里面添了一个男丁。二妞妞和她的大姐一样，眼跟前有了这么一双儿女，看看也是长成了人见人爱的摸样，日子过得益发的顺心如意了起来，顺了心，如了意的二妞妞，就越发的丰满标致了起来。二妞妞满心的顾念着自己这么一双儿女，顾念着那么一个男人，顾念着这么一个家的时候，她的女婿就不知是从哪里，听了来二妞妞当年的那么一点点心思。并且不知道是从哪里听了来，二妞妞，有一天，进城去了的时候，就和当年，二妞妞心心念念想着的男人，可巧巧的就撞见了面。

二妞妞记起那个晚上的时候，身子还是不禁的要战战栗栗的发抖。

那天晚上，二妞妞从来不喝酒的男人，喝酒喝到了醉熏熏的样儿，回了家。回了家的男人，对着上来扶住了自己的二妞妞，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好打，直到二妞妞躺在地下，起不了身，只剩下了手脚，还在微微的抽动，才自己个儿，自顾自的去睡着的了。从那以后，男人总是不时的斜着眼打量起二妞妞来，打量过后就总不免拳脚相加的教训起自家的婆娘来，打扮成个妖妖艳艳的样子，却是给谁看呢？拿了老子的财礼，给娘家，如今却又巴巴儿的和那小子见了面，你当老子是什么了？二妞妞到了这个时候，就总是不支声，一应的让他打个够。过后了两个人也还可以象从前一样好，也还可以象现在一样别扭。只是二妞妞虽然还是在当着家，却少给娘家人，拿这个送那个的了。

二妞妞的男人，见了五斤，也是一口一声爹的叫着。打起二妞妞来，也就并不避讳着五斤。打过了，男人也还和五斤坐在了一起，笑容满面的对五斤说，农村的婆娘，又有几个是不曾挨过男人的拳脚的呢？其实自己就是觉着二妞妞好，旁的人说了话，就觉着自己配不过了二妞妞，动动拳脚，心里舒坦里，也就过去的了，并不是当真的以为了二妞妞，现如今怎么怎么样子的了。倘或是那么个样子，家里的日子，又怎么能够红火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五斤听了，并没有支声。一个人坐在了院子里，装起了烟袋锅子，一口一口，猛劲的抽。直直的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二妞妞起了身，见了坐在了院子里的五斤，楞了楞神，轻轻地走到五斤的身旁，叫了声爹，说道：“其实的，我的日子终究的也就还算是不错的了。当真的嫁到了城里去的女子，现如今，都已经是离了婚的了。自己又没有什么本事，在城里讨生活，艰难着的呢。”五斤的脸上，泪水就流了满脸，并不接着二妞妞的话头，只是一味的喃喃的说道：“倘或是你的娘活着，一定不肯让你这个样子过日子的。我终究是对不住你的了。”二妞妞的脸上也就落了泪，喃喃的对五斤说，又何必这么着说呢？你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终究就是不容易的很了，又有什么对不起的地儿了？

二妞妞虽是这么说，五斤却无论如何，在二妞妞的家里，也是不肯再住下去的了。二妞妞将三妞妞找了来。

五斤的三妞妞，接到了二姐带来的信息，急忙忙的赶了来，将五斤带到了自己的家。三妞妞现如今的家，离开了二妞妞，也并不远，就只在了邻村。

三妞妞将五斤接到了自己的家里。五斤见了三妞妞的家，眼前不由得一亮。五斤才刚刚的从城里的弟弟家里面回来，城里的家，也不过就是三妞妞家里的样子，但是，城市里的人家，都是窄憋憋的几间屋子，三妞妞的屋子就敞亮得多，敞亮的屋子外面，还有着一个村里人家都有着的院子。三妞妞的院子也是收拾得利利落落的，院子里并不象村里的人家一样，一味的只是栽那么两棵果树，几拢菜地。而是收拾得好象一个花园子一样。春夏秋冬，四季的花，各样儿的在院子都有着那么几株，院子里面就不管是春夏秋冬，总是能够见得到花开得艳艳的，花香就飘得满满的。

三妞妞现如今，并不指靠着种地过日子。三妞妞嫁了过来，这家人的日子也就随着三妞妞的到来，益发的好了起来。三妞妞的婆婆说，是三妞妞将福气带了到家里面的了，对三妞妞也好似亲生的闺女一样，疼爱有加。三妞妞嫁了过来，给家里一连连的添了两个男孩。见了孙子的婆婆越发的对三妞妞好的不得了。后来就给三妞妞盖了这个院子，给三妞妞的男人买了一辆车。三妞妞的男人开了车，跑起了运输，生活也就越发的过得有声有色的了。

三妞妞的女婿不单单是对三妞妞好，对五斤也是好得很。起先的一段时间里，五斤看着三妞妞的日子，终于有了一丝安慰。三妞妞当年读了好书，自己却并没有能够让她读了下去。三妞妞自己虽然不说，然而看着三妞妞喜欢了看书的习惯，五斤知道，读书是三妞妞心头的一个结呢。三妞妞的女婿读了不少的书，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说起话来，五斤听着，就觉着说不出的好听。五斤觉察到了三妞妞日子里的不如意，是因为了一次意外。

那天晚上，正是满月，又遇到了好天气，月色清亮亮的，就照到了五斤睡着觉的床前，照得明亮亮的，就好象是白天的时候一样。五斤忽忽的就想起了什么心事，睡不着的了。睡不着了觉的五斤披起衣来，走到了院子里，在花池子前面的台子上，坐了下来。五斤坐在那里，不出声响，也并没有点着了他的烟袋锅子来。就只是静静的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脸上一忽儿的愁肠，一忽儿的欢喜。猛然的，五斤听到三妞妞的屋子，门轻轻的打了开来一条缝隙，五斤的眼就死死的盯住了这条门缝，看着从门缝里，一个窈窈窕窕的女子，娇娇媚媚的走了出来，熟门熟路的走向了院门，轻轻的拉开了一条缝隙，走出去，又转回身，轻轻的将门缝掩上，脚步轻灵的，渐渐走远了。三妞妞的屋子里，就又传出了轻轻的声响，五斤听到三妞妞的女婿，淡淡的笑着，轻声地问三妞妞，要这么忙着拾掇什么？谁和谁用过了的，难道还有许多的不同不成？三妞妞说话的声音，就是冷冷的，既没有平日里听到的清脆，也并没有觉着有什么气恼，便只是轻声的说，我只是说，你要玩便在外面玩着罢了，如今一定要领着回来，就在我的床上去闹，完了，还不让我清理了不成？三妞妞的女婿笑了，说道：其实，我也并没有觉着她们就比你好了，只是，我当初娶你便是花了一笔钱娶到的，如今有了钱，可不就是想着多玩玩的了。女子们倘或是要跑了我的跟前来，我又为什么要把她们撵着走了的呢？三妞妞的声音便也带了微微的笑意，听上去却又还是冷冷的，说道：你倒是不花钱去正正经经的娶个好人家的闺女来，看看有哪一家肯给你呢？三妞妞的女婿笑了，涎着脸说，要说娶了来家里，正正经经的做老婆，也就只肯娶你的了。旁的人我是瞧不上眼的。当年，也是我自己和爹娘提起了要娶你的，现如今，这家里，也就还是只要你做女主人，决不肯再让旁的人来的了。

五斤听了三妞妞和她女婿的话，就觉着纳闷，既然是三妞妞也还好，那就又为什么一定要那个样儿的呢？难道就因为三妞妞当初出嫁的时候，财礼是比别的人要多一些的了？

第二天一早，三妞妞打开了房门，看见五斤坐在了院子里，已经是点上了他的烟袋锅子，一口一口的，猛劲的抽着的了。三妞妞略略的楞了楞，走到了五斤的身边，轻轻的叫了声爹，说道：“其实，终究的我的日子也就还算是过得不错的了。现在，有了几个钱的男人，女子们就要往他们身边走呢。男人，就和猫一样的，有几个是不吃腥的。倘或是清苦日子，我怕是过不来的呢。”五斤看了三妞妞一眼，说道：“难道我是不知道你的。有什么穷日子是过不来的呢？”接着，便喃喃的又说：“倘或是你的娘活着，一定不肯让你这个样子过日子的，终究的，我是对不住你的了。”三妞妞的眼圈一红，喃喃的对五斤说，又何必这么着说呢？你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终究就是不容易的很了，又有什么对不起的地儿了？

三妞妞虽是这么说，五斤却无论如何，在三妞妞的家里，也是不肯再住下去的了。三妞妞将四妞妞找了来。

五斤的四妞妞，接到了三姐带来的信息，急忙忙的赶了过来，将五斤带了到自己的家。四妞妞现如今的家，离开了三妞妞，也并不远，就只在了邻村。

四妞妞的身体自小儿是娇娇弱弱的，并不象她的几个姐姐们结实。如今过去了几年光景，四妞妞也有了一个闺女，做了娘，身子还是娇娇弱弱的，并不结实。四妞妞生了这个女子之后，大夫说四妞妞以后，最好是不要再要孩子的了，四妞妞的男人听了，就默默的蹲在了地上，用手使劲的揉搓着自己个儿的头，不言语。四妞妞的婆婆急急的，没有一个男孩子，可怎么能行的呢？便要四妞妞的男人将四妞妞打发了回家，重新的问一门亲事。四妞妞的男人沉默了好些日子，终于还是对他的娘说，不要的了，四妞妞不好自己要孩子的了，过上几年，等闺女大一些的了，抱一个知根知底的男孩子来，打小儿养大了，也就是自己的。四妞妞的婆婆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么一个出不得力，生不得娃的女子，怎么就这么的没有出息，一定离不开的了。婆婆舍不得儿子，却是不心疼四妞妞的，说话的时候，话里话外的，就总是带着由头。四妞妞听了，也就并不在意，只是自己个儿带着自己个儿的女子，家里家外的忙活。

四妞妞带了五斤，住到了自己的家里。四妞妞的婆婆，说起话来，嗓门就益发的大了起来，说出的话也就益发的耐琢磨起来。四妞妞走到五斤的跟前，轻声的喊了声爹，说道，其实，她也并不是要怎么样子的呢。就只是说话喜欢这个样子的，我都习惯了，也并不觉着怎么样。男人对自己，倒是好着的呢。知冷知热的，很是会心疼自己的。五斤听了，也就说道，那倒也是的，过日子，毕竟还是你们两个人过的。婆婆的嘴巴厉害，你不要多介意了，就好了。只要自己个儿不是当真的气恼，也就是不碍事的了。四妞妞微微的笑了笑，说道：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五斤随了四妞妞来到了四妞妞的家里的时候，四妞妞的女子已经是五岁了。四妞妞的女子长了好一个摸样，五斤看了就好象看到了当年的四妞妞。五斤的心里猛然的就是一酸，四妞妞还不足月，四妞妞的娘就死去的了。留下了四妞妞，自己个儿毕竟没有照顾好，四妞妞的身子骨儿不象是几个姐姐一样结实，五斤的心里，总觉着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四妞妞的日子过得并不象旁的人家一样红火热闹，并不富裕，四妞妞总是紧巴巴的算计着过日子，也让五斤看了，心里酸酸的，就总是想起了当年，自己就那个样子的把自己的四妞妞嫁了过来的了。四妞妞自己，倒似乎是当真的并不介意，一天一天的过着日子，脸上的笑容，倒象是几个姐姐一样，时时的挂在了嘴角。

一天，四妞妞的女婿，从外面抱了一个小小的男婴，回了家。四妞妞的婆婆就满心的欢喜，嘴巴合不拢的笑。四妞妞的脸上却还是淡淡的，就象是平日里一样的，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四妞妞的婆婆为了这个孙子，请了左邻右舍，请了亲朋好友，摆了一院子的席面。五斤坐在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猛然的听到了邻桌上的人说话。其中的一个说道：“这个小子，娶了这么个标致媳妇，又能操持家，有了个女子也就是了，居然还要弄了个小子回来。不知道四妞妞是怎么想的，也就认了呢。”另一个说道：“她又要怎么想了。花了那么一笔财礼娶了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在家里放着好看的不成？还没有生下了男娃，就不能下崽了，她还要硬气不成？婆婆能容下了她也就不错的了呢。”又一个接着说道：“这一家人，倒是真有的，抱了回来的娃子，居然也就是自己的娃子。只是小孩子，爹亲不亲倒不打紧，要紧的是娘不亲的呢。”又一个接着说道：“也不打紧的。四妞妞倒是个厚道女子，待不错他的呢。”五斤听到这里，心里就象浇了一头雾水，人就闷闷的，趁着没有人留意，溜回屋子里，休息着去了。

晚上，五斤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总是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最终还是起了床，披了件衣服，到了院子里，点着了他的烟袋锅子，坐着的了。隔壁四妞妞的屋子里，传出了四妞妞和她的女婿说话的声音。五斤静静的坐着，两个人轻声的说着话，说的话就一字也不落下的，飘进了五斤的耳朵里面来了。

四妞妞说道：“这一下，你也就如了意的了。如今也是有儿有女的了，往后，不要再弄那些个事情的了。”四妞妞的男人说道：“我又哪里想要弄那些个事情出来的了。那天实在是喝醉了酒的，并不知道是怎么回子事情，就那个样子的了。倘或是心里明白，我是不能够做出那些个事情来的。你也不要说什么的了，其实，那天醒了，我倒是不知道要怎么样子见你的了。我对你如何，难道你不明白不成。”四妞妞冷笑一声说道：“什么知道不知道，清楚不清楚，还不是你娘一手为你安排了出来的。我也只是不支声罢了，倒把我当成什么了，哄过来骗过去的，又有什么劲头的了。”四妞妞的男人，便硬了声音说道：“你要说我便怎么说也由着你，我娘却不是你说得的。往后我再听到了这样子的话，吃了苦头，不要怪我的了。我可是警告过你的了。难道你的骨头，当真的经得起挨。”四妞妞便不做了声。四妞妞的男人说道：“我也并不曾以为，只是那么一次，那女子就当真的给我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想想，那女子倒似乎也是好摸样儿的。”四妞妞轻声冷笑了一声。男人说道：“你倒也不用气不过。毕竟我也并没有在外面就怎么样子。这个孩子，毕竟是我的骨肉呢，你可不要慢待了他。”四妞妞说道：“我又何曾是那样的人了。毕竟是一个人呢，打小儿就带着，自然是亲的。这个你倒是放了心好的了。”

第二天一早，四妞妞打开了房门，见五斤一个人坐在了院子里，猛劲的抽着他的烟袋锅子。四妞妞微微的楞了楞，走到了五斤的身边，轻声的叫了声爹，说道：“其实，终究的我的日子也就算是过得不错的了。农村里，生不了男娃的女子，有几个能比得上我的日子呢。毕竟，我是并不曾为了这个，男人就给了气受的了。能够象你和娘那个样子的，又会有几个呢？”五斤却不接四妞妞的话头，只是喃喃的说道：“倘或是你的娘活着，又怎么能够舍得你这个样子的过日子的呢。终究的，我是对不住你的了。”四妞妞的眼圈一红，喃喃的对五斤说，又何必这么着说呢？你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终究就是不容易的很了，又有什么对不起的地儿了？

四妞妞虽是这么说，五斤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在四妞妞的家里住下去的了。四妞妞着了急，将三个姐姐都找了来。

五斤的四个女子，围着五斤，坐了一屋子。任凭女子们怎么说，五斤就是谁的家也不肯去住的了。妞妞们着了急，说道，那可怎么是好呢？就算是今天去张罗一块宅基地，去给你老再盖起了两间房子来，你也要给我们个时间的吧。谁又能吹一口气，就吹出了房子来的了？五斤沉默了许久，也就不忍难为着了妞妞们，低声地支吾着说：“要不，我就再去城里，你们的叔叔那里去走走？房子是不用张罗着盖的了。”妞妞们就对五斤说，先去那里走走倒是可以的。只是走走也就是走几天，终究还是要回来的。不张罗着盖房子，你又谁的家里也不肯去，倒要怎么着的呢？难不成你一个人拉扯大这么多女子，到头来就当真的没有个住着的地儿了？你倒要我们心里又怎么过意的去呢？怎么安得了心的呢？五斤听了，自顾自的喃喃的说道：是啊，往后倒是要怎么着的呢？说了又说，最后，还是将他的烟袋锅子猛劲的抽了几口，然后在地上使劲的嗑灭了火，站起了身，说道：我只是先去城里走走，过几天回来了，总有办法的。五斤的妞妞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五斤心里究竟是做了怎么个打算，却也哪个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那便先去走走，过几天回来了，我们再想想办法。五斤笑了笑说道：就是这个样子的呢。临了，五斤对着妞妞们大声的说，房子的事情谁也不要张罗的了。

五斤站起了身，准备要出门去的了。门外就只见五妞妞，带着她的女婿，进了门来了。五妞妞见了五斤，叫了声爹，还是以往那样的，带着撒娇的声调儿，五妞妞见了姐姐门，挨着个的喊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也还是以往那样的，甜甜着嗓音。五斤见了五妞妞，先是愣怔了一阵子，及至听到了五妞妞喊了爹，便落了老泪，慢慢的坐了回去，只是轻轻地应了声，说不出话来的了。五妞妞的姐姐们，看着五妞妞，也就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的都不做了声。五妞妞却也坦然，坐在了五斤的身边，搂住了五斤的肩头，娇声喊爹，说道：“我找到了亲身的爹娘了呢。您这么多年的心事，不就是想着我见了亲爹亲娘的时候，好好儿的吗？现在，我们就是和爹娘在一起了呢。日子过得很好的，您老倒不要担心的了，要不，您随了我们去住着，看了，也就放心了呢。”五斤对五妞妞说道：“我这一次出去，原本也就是要打听你们的下落呢。我如今并没有地可以住着的了。不找到你，我又上哪里去呢？”五妞妞的脸微微一红，笑着说道：“怎么能够呢。我不会不管您老的呢。您将我养了这么大，我怎么可以让您没有地去住了呢。只是这些日子才刚刚安顿好，让您担心了许多时日，是我的不是了。您老又怎么会和我计较呢？就是姐姐们，也就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总是让着小妹妹，原谅了这一次的吧。”五斤不再支声了，五妞妞的姐姐们也就不好再支声了。

五妞妞的亲爹亲娘，住了靠近县城的一个村子。五斤随了五妞妞这一去，就没有能够再回来，五斤没有料到，五斤的妞妞们也没有料到。这一次，她们让五斤随了五妞妞走了，再见面，就是在医院里了，并且是最后一面，只有短短的几个时辰，五斤就永远的走了。

五斤随了五妞妞到她亲生的爹娘那里住着，并不是就顺了心事的了。只是五斤心里，别了一股劲，既然四个大的妞妞那里，自己是对不住的了，这个五妞妞，自己总是尽了心力的，当真的见了她的亲生的爹娘了，也就是交代得了的了。五妞妞带了五斤回了家，五斤才明白，五妞妞喊了自己过来，实在的只是家里的驴子要下崽儿的了。五斤虽然明白了，但是既然来了，也就是要管的了。何况自己原本就是有着出了名的给畜生接生的本事呢。更何况，如今自己不在这里住着，却又到哪里住着的去呢？五斤到了如今，总是觉着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身子一阵一阵的发冷，却并不是什么病。五斤常常的一个人，守在了那个牲口棚子里，和畜生喃喃自语，旁的人不明白五斤说什么，五斤自己个儿，也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五斤渐渐的没有了从前的机灵劲儿，变得呆滞滞的了。五妞妞却好象没有察觉一样，每日里见了五斤和牲口在一起，便放了心。这个村里很是有几头牲口就是在下崽的时候，连了大的，带了小的，一起的就死去了。家里损了牲口，实在不是一个小损失，不是无所谓的。五妞妞知道五斤的本事，有了五斤，便不需要担心的了。

一天夜里，五斤守着牲口，猛然的发现那牲口有些不对劲的了。五斤看着那牲口应该还不是下崽的时候，而今它却急急的要当起娘来的了。那牲口既是早产，还是难产，五斤费了好的劲，总算是将它的娃子接生了下来，总算是大小平安的了。五斤狠狠的松了口气，就站在那牲口身旁，看着大的和小的牲口，呆呆的楞了神。那牲口不知想起来了什么，猛然的就一撂蹶子，正正的撂在了五斤的胸口上，五斤哼也没有哼一声儿，就躺下了。

五斤的妞妞们再看到五斤，是在医院里。五斤躺在医院里的一张床上面，整个儿的人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影子了。五斤的身上很是干净的，没有见到一丝儿的血迹，人却是静静的躺着不见醒来，医生对五斤的妞妞们说，准备后事吧，五斤是被伤了内脏的了，没有得救了。五斤的妞妞们看着五斤就落了泪，对着躺着不醒来的五斤喊着爹，不知道五斤可是还有什么心事是放不下的。五斤就不言语，直到要到午时了，五斤的嘴巴里喃喃的说起了什么话，五斤的妞妞们努力的听着，好久了，才听明白了，五斤却原来是在和妞妞们的娘搭着话，总还是那句对不起了妞妞们的老话。妞妞们哭得更加的厉害了，也就喃喃的说起了那句老话，你把我们拉扯到这么大的了，又有什么对不住的了？这次，见了娘，你们就安心的在一起过着的吧。我们的日子，其实终究的都是过得不错的呢。

五斤的妞妞们喃喃的对五斤说着话，五斤自己也喃喃的说着话，猛然的，妞妞们见五斤的眼了流出了泪，只是少少的一滴，接着，五斤将头一别，死去了。

五斤的妞妞们将五斤和自己的娘葬在了一起。

坟地的不远处，是五斤曾经的家。

本文已被编辑[仅有余温]于2007-6-18 22:03:2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