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风筝》
克莉斯塔利诺/文
(九)青子
怒山村忽然变得有些不同了。
昨天,忽然来了一个漂亮的外乡女人。
她是来找青子的。
消息在村子里传开,几天来每个人都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这件事情——因为青子实在不像有妻小的人,也因为那个女人长得实在是漂亮。
她的眼睛并不多情,她的嘴唇并不丰泽,她的皮肤也并不白皙,可是她看起来就是很漂亮,是那种细细看过去就不想移开视线的漂亮。
男人们总是觉得别人的老婆要比自己家里的那个要漂亮,更何况这个女人是真的很漂亮,而且还识字,而且还会干活。
女人们总是觉得自己比那些看起来光洁的女人要能干些,可是现在她们才发现即使大多数漂亮的女人都不是那么能干,可是这一个却真的是能干得不得了。
她中午炒的菜的香味能一直飘到村东头的小饭馆去,她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劈完了三个大老爷们劈一下午才能劈完的柴,她甚至还从山上挖来了新鲜的蘑菇来准备晚饭。
孩子们再也不敢来找青子玩了,当然也不敢再欺负他戏弄他了,但他们还是常常在青子的门口晃来晃去,也他们虽然不喜欢和这个女人玩,却喜欢看着她,看着她在院子里做这做那,看她用一把明明没有刃口的斧子劈柴,听她在没事做的时候吹的箫。
她是神仙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总不会是那个傻青子哥的媳妇吧!
孩子们猜测着,大人们也在琢磨着。
村子里的人对这个女人唯一的了解就是知道她有一个很温柔的名字。
叶子。
门大开着,院子里晾着青子从没洗过的衣裳被褥,阳光照在房间里,照在桌上的饭菜上。
青子走进来的时候,叶子正把一盘清炒草菇放在桌子上。
“好香啊,”青子坐在桌前,“你的手艺还真是没得挑。”
“……你想要说什么?”叶子的声音冷冷地,冷得就像她的人。
“嘿嘿……”青子干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哪里去?”叶子反问。
“回你来的地方。”青子的声音有些发涩。
“梅园?还是栖凤别苑?”叶子的眼神带着些许讥诮,青子却并没有在意。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里。”他微微皱眉,“你和我一样,根本就不应该知道那个地方。”
“可是你和我一样,不仅已经知道了那个地方,而且还为了它赔了自己的一辈子。”
“……现在回头还是来得及的。”他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开始允许回头的?”叶子微笑。
“那……你又为什么来?”
“……”叶子笑,这一次笑得妩媚,“我只不过是偶尔想过过这种平淡的生活而已。”
叶子的笑是很美的,是那种让人一见就会动心的美丽,只是她的笑很少有人有缘见到,这并不是因为她很少笑,而是因为见过她的笑容的人有一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死在一柄名为“月如钩”的弯弯地就像是弯刀的剑下。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难道寂寞梧桐深锁的就只是清冷的秋?
“有人跟着你回来。”叶子夹起一块草菇放在青子的碗里。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
“他是来找你的。”
“我知道。”
“那么他找你是要做什么?”
“你莫忘记他是一个赏金猎人。”
“这里有他的目标?”
“我的名字至今仍在三大山庄的悬赏花册上。”
叶子看着他:“你果然是不断不能断,欲断断不能。”
青子微笑,他走出门,坐在院子中间,用麻线缠绕在烤好的竹蔑上,扎起一个骨架。
叶子也在笑,只不过是冷笑。
——青子究竟是什么人?他究竟为什么成为了赏金猎人的目标?
难不成他原本是一个隐匿的恶人?
难不成他就是灾星和白斩要找的“风筝”
可是,一个恶人,又怎么会甘心在这种地方隐匿这么久,又怎么会那么喜欢小孩子?
什么是善恶?怎么分善恶?
青子回过头,望了在屋里忙碌的叶子一眼,突然感到了一种幸福。
一种他从没有感受过的幸福。
如果,与这个女子有缘……
如果,与这个江湖无缘……
想到这里,他却又笑了,笑得颇有几分无奈。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离不开江湖的。
他不能,抑,不忍。
因为这个江湖就像他的家一样,因为这个江湖就是他的家!
所以他笑,只不过是在笑自己的失常。
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怎么还能看不开这红尘,怎么能斩不断这情愫?
一个生长在江湖的人,怎么能离得开这江湖,怎么撇得开这江湖事?
青子就只是青子而已。
他已不想再成为任何人。
他喜欢做一个傻瓜,喜欢做一个没有出息的人。
只可惜,他不能。
杀气,渐近。
青子看着站在院外的白斩:“你是来找人的?”
白斩点头:“我是来找人的。”
青子点点头:“你要找谁?”
白斩:“你。”
青子:“我认识你?”
白斩摇头。
青子:“那你认识我?”
白斩还是摇头。
青子一笑:“那你又何必找我?”
白斩:“因为我要找‘风筝’。”
青子叹了口气:“你要找——‘风筝’?”
白斩目光一敛:“正是。”
青子笑道:“只可惜我帮不上忙。”
白斩:“你帮得上,只是你不肯。”
青子:“你怎么知道我只是不肯?”
白斩:“因为你去过小斜街。”
青子沉默着,然后起身:“你很用心。”
白斩微微蹙眉,目光中隐隐现出了一种不可置信。
他竟然在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深沉内敛的气。
杀气通常是锋锐犀利而外露的,只有内家高手才能勉强抑制住它的暴戾。
而现在这种气,却显然不是杀气。
白斩知道这是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散发出的“气势”。
放眼江湖,有如此气势的人以属少数,可是眼前这个短褂青年竟能将这种气势收放自如?!
难道,他就是“风筝”?
——他不是不会武功,而是已经在骨子里忘记了自己的武功。
所以,自己才看不出他的路数。
“……你,你就是‘风筝’!”
白斩忽然大吼一声,然后屈指如爪,抓向青子的面门。
青子没有逃,只是在白斩的爪风侵痛脸皮的时候倏然转身,然后消失。
白斩一怔——他当然知道青子不可能消失,他只是快!
他左臂一振,追向青子的咽喉。
快!
准!
狠!
他的右手已扣起,青子就算躲得开这要命的一招,也决躲不开他的后招。
可是青子却只是轻飘飘地向后一跃。
如果白斩不是白斩,他必然让得开这一招——因为招式一老,就如同英雄年暮,虽风姿犹似当年,却已力不从心。
可是,白斩不是别人,是斩人如斩鸡的白斩。
他这一招不会老。
这是他专门练来对付淮南鹰爪门的杀手锏。
他为它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他计算过这一招出手后对手所有的反应,并有把握在第一时间封锁对方所有的后路。
而这一招看来却极其简单,直来直去,直锁咽喉——所以,不论对手作出什么反应,或是自己的后招如何,其最重要的缺陷就是先招劲老,然新劲未生,在敌对状态下这是很不利的。
可是白斩却将鹰爪功与一种犀利非常的剑法相融,自创出这一招劲势不老的新招。
他本意是用它来对付王怒杀的,可是,这一次,他却必须先用它杀死“风筝”。
青子的去势渐快。
白斩却更快!
他的手指几乎已经碰到了青子的皮肤!
可是他却忽然不安。
白斩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是本能地产生出一种受到威胁的紧迫。
一滴汗流下——白斩的危机感已经蔓延到了全身,他知道,自己的皮肤已经开始战栗,每一根寒毛都瑟瑟地站起,他同时又感受到一股“气”。
气势。
这气势是他熟悉的,同时也是他陌生的。
这种感觉就像他忽然见到了一个多年不曾见面的垂髫故友,他熟悉他的一切,却已不了解他。
他是认识这个人的。
他甚至已经知道他是谁。
可是他却不愿承认他的武功竟在短短的几年间增进到这个程度!
这太可怕了。
这个人太可怕了!
但白斩最担心的是这个人也对“风筝”有兴趣。
而且,他好象并不想“风筝”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白斩迟疑着,手臂却突然暴长。
他的手指已经扣住了青子的咽喉!
但仅是刹那,白斩的指尖在感觉到人体的温度的刹那一片悠然落下的叶子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痛!
惊心一痛!
彻骨一痛!
撤手。
惶然而去。
与其说是他伤痛而去,不如说他是心惊而去。
青子苦笑着摸着自己的喉咙。
白斩一击之下,竟燥痛如此!
但他却并不奇怪白斩的仓皇离去。
因为他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巨大的压力。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这样的气势?
他抬头望了望白斩离开的方向。
不得不再次苦笑。
久不涉足江湖,武林之中竟出现怎么多扎手的角色……
把目光收回,隐隐感到一股不凡的气势——回头,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男人虽然陌生,可是他的气势却并不陌生。
刚刚就是这气势骇走了白斩。
所以,青子笑了一笑。
他看着那人,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他腰间的红漆小葫芦。
上镌桃花的红漆小葫芦。
青子问:“你是不是想喝口水?”
那人摇头:“我是来喝酒的。”
青子:“我只有一点酒,不过还够两个人喝。”
那人笑道:“我还想住下来。”
青子:“房子虽然不大,却也勉强够三个人居住。”
那人眨了眨眼睛:“你不问我是谁?”
青子:“你是一个秃尾巴的大扫把。”
大扫把又笑,却不语。于是,青子问:“你不问我是谁?”
大扫把:“你是一只断了线的破风筝。”
两个人对视着,然后同时大笑!
扫把和风筝原本都是寻常之物。
不寻常的恐怕是人。
那么,屋子里的人呢?
她是不是也并不寻常?
——待续——
p·s:
吞吞的笔名正式更改为“克莉斯塔利诺”,本文十分原创,绝非盗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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