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冬天,无雪。可在我和朋友的心里,却是漫天的大雪。
她被医生判了死刑——晚期直肠癌,生命已接近尽头。为了珍惜这短短的日子,我几乎一有空就往医院跑,希望多陪她说说话。倾听着朋友生不如死的痛苦,我也被她“同化”了。
一次,一个上十岁的小女孩轻轻地走进来,给正在流泪的我和朋友递过来纸巾,细声地说:“阿姨,给!”小女孩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折射着天真无邪的光,我接过来无声地擦拭着,朋友说了句:“谢谢你,小可爱!”
这个被朋友唤作“小可爱”的女孩微笑着摇摇头:“不用谢!”便转身飘出了屋。我对朋友说:“这孩子真有意思,还长着个美人相呢,只可惜头发太少了”。朋友告诉我:“小可爱的头发是化疗的结果,她得了恶性肿瘤,医生说她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活头——如果家庭条件好的话,长期服药化疗,最多也只能活三年左右。可她是乡下的,家境不好,只怕医不了几天就得回去等死了。”我诧异着,惋惜着。
第二天下午,我去探望朋友时,她憔悴苍白的脸上全然没了往日的忧郁与痛苦,而是露出了融融的笑意,好像她不是个迎接死神即将来临的重病者。我为她有如此的心情而暗暗高兴,可朋友却毫不避讳地说:“小可爱告诉我,她不哭是因为她要把灿烂的笑留给这个世界,留给爱她的所有的人——我真没用,还不如一个孩子,所以我也不再沮丧了,要把我美好的一切留下来,即使是昙花一现,也要放射出灿烂的光芒。”
我感动着,被小可爱深深地感动着。
我抵制不住地想去隔壁病房看看小可爱。当我来到门口时,只见小可爱正倚坐在床头专心地做习题,输液管随着写字的右手不停地晃动着,身旁堆着好几本书。我走到她的身边,她竟全然不知。我说:“小可爱,还在学习呐。”她猛然抬起头来,见是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阿姨,来了,请随便坐呀!您来得正好,妈妈出去了,您教我解这道数学题吧。”小可爱把草稿本递给我,一边听我讲题,一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根棉芊,放进耳朵里轻轻地捻动,也许是搅痛了,好几次,她的眉头几乎要皱到一块儿去了。然后,趁我不注意,她悄悄地把棉芊丢进了床底下的垃圾桶里。这个动作没能逃过我眼角的余光,我清晰地看到,那棉芊上裹满了脓和血。我知道,那是癌细胞在恶化。我的喉部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一个孩子是以怎样的毅力与病魔作抗争啊!
当我要离开病房时,忽然一个念头闪出来,也许是出于对她的同情和敬意,我决定要送一条裙子给她,让她在人世间最后的日子里,尽情地展示她的美丽,也把人世间的美好留在她纯洁的心田。于是,我问她喜欢什么颜色?她眼里放射着惊喜的光,但这种亮光转瞬即逝,在她眼中超逸出来的,是一缕淡淡的漠然。她斜偏着脑袋,眯缝着眼,嘟着腮帮说;“灰色吧,灰色的不错。”
“灰色?”我楞了。我想她的回答应是春风中袅袅生长的绿,是自然中淡雅飘逸的紫,是大海深邃而安详的蓝,是朝阳冉冉升腾的红,抑或是圣洁娴静的白……我的心为之一沉,小小的年纪怎么就喜欢暗淡无光的灰色呢?难道她灿烂的笑颜下是一片沉寂的悲哀吗?是啊,她的梦、她的歌在病魔的淫威下变成了没有光彩没有旋律的灰色。
“可是,小可爱,我还是决定给你红色的。”我的回答很坚决。我不是故意要用过分的“火热”来灼痛她幼嫩的心灵,只想给她温暖与勇气。
过了两天,我高兴地拿着红色衣裙来到医院,可朋友告诉我,小可爱已经被父母接回去了,家里实在筹不到钱来支付这笔昂贵的医药费。我和朋友叹息了很久。
又过了些时日,我在医生的指点下,千方百计找到了小可爱的家——那个半山腰孤立着的飘摇的三间土坯屋。
小可爱的父母见了我,泣不成声,她的父亲无力地指了指屋右侧的新坟丘,我知道那是小可爱最后的归宿。我颤抖着双手,借助打火机微弱的火苗,把红裙点燃:“小可爱,阿姨来了,给你送红裙来了!虽然这份礼物来得太迟了,但,还是希望这片火红能使你的夜不至于太沉重,风不至于太寒冷,心不至于太孤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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