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是不是走得太远了?怎么走了那么远还没有照到一只兔子?”木仔纳闷了,他扶了扶额头上的电筒,按了按腰间的电瓶对林根说。“是啊,我们已经进了大山了,大概走了十几里路了吧,”林根说。
大山的冬夜是那样的静谧,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的响着,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风吹过林子,拂过树叶,呼呼地叫着,甚至钻进两个人肩头杠着的枪管里,发出尖利的怪声,两个人不由得都打了个冷噤。树枝被电筒照过的阴影部分,像无数只伸出的鬼手,伸过来又缩回去。两个人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平常这样的辰光,他们早就满载而归了,哪里用得着到大山里来?就在离家十里内的山路上就能照到夜晚出来寻食的猎物,只要电筒光和兔子的眼睛一碰,兔子就不跑了,于是走近些,走近些,给它一枪,就倒下了。打得多的时候木仔能打到二十几只呢,他的枪法是村子里最准的。
“算了,回去吧,晚上我看不行了。”林根说。他是木仔的大舅子,木仔一般都听他的。“我先解个手,你等我一下,等我解完手就回去。”说完这话,林根就放下枪,走到草丛里蹲了下去。留下木仔一个人站在山路上,听着山风一阵过了又一阵,还有大山深处穿山甲“吱唔”地叫声。他打着寒噤觉得背上窜着阵阵瘆人的气息,于是就端着土枪在山路上来回地跺脚。
“木仔——木仔——”就在这时候,木仔似乎听到林根在叫他,这声音似乎是林子里传来的,又似乎是地底渗出来的,于是便随口应一声,“嘿,我在呢,来了。”走近说:“哥,你叫我?走吧。”林根一听,忙把皮带系紧了,说;“恩。”他的心顿时往下一沉:没有啊,我没有叫啊,该不会是遇到摄神了吧。怪不得晚上怎么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呢。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心里紧过一紧:不会吧,活了几十年了只听说过,还没有碰到过呢,老天,你可别这样。想到这,他马上故作平静地说:“走吧,原路返回。”
小时侯听大人们讲过,到了大山里,会有一种叫做摄神的怪,会把人的魂魄摄走,通常是模仿一个熟人的声音叫你的名字,然后你回答了就有可能被摄走了魂,所以常常听大人训斥小孩子走神的时候叫道:“你魂丢了?摄神摄了魂去了?”但是这些只是听说罢了,也没有见谁真的丢了魂。想到这,林根大声说,把灯拧亮些,你走前面。
穿山甲的“吱唔”声,像是深夜里孩子的低声啜泣,又像是耄耋老人沉重的叹息,从遥远的大山深处传来。电筒的光从树枝上扫过一只猫头鹰绿幽幽的眼睛,反射过来出珍珠般鬼魅的光。叫人一阵阵地发怵。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停下脚步来点烟。
刚点完烟,林根突然发现,走了那么久,又回到了原地。这就怪了,以前怎么没有遇见过呢?于是他接过电瓶并把电筒戴到了自己额头上,大声咳嗽了一声,走在了前面。木仔提着土枪,默默地、紧紧地跟在了后面。
可是,这一次依旧没有走出去。当电筒照到自己晚上解手时临时拿来当手纸的“劳动”牌香烟纸盒的时候,林根就明白了。这一次,两个人的脸都没有了颜色。两个人手里红红的烟头在大山的黑夜,像两只输红的眼睛,在风里一闪一闪,向四处张望着出路。
没有法子了,只能用传说中老辈人的土办法了。林根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叫木仔沿着圈撒了一泡尿,再端起枪对着一个方向开了一枪,两个人便朝着自己开枪的方向大步走了出去。
这一次终于走出来了。回到家,两个人卸了装束,心还在“仆仆”地跳个不停。
半个月后,一向强壮的木仔突然病倒了。先是发烧,烧了几天也没有退,接着脸色就蜡黄蜡黄的,老婆以为受了风寒,抓了几副药,仍旧不见好转。村里的赤脚医生先当作感冒治,见没有效果,就建议到县医院去。大伙把他抬上了拖拉机,一送到医院,医生一诊断,就不停地摇头:晚了,太晚了,你们自己去想点办法吧。于是大伙只好流着泪把他运回了家。
想办法?有什么办法呢?莫不是真的让摄神将他的魂灵给摄走了?家里的女人们只好默默地准备去给他喊魂了。
乡村冬日的黄昏是那样的冷清,落日像只发霉的烧饼挂在天际,连平日里的狗叫声也听不见了,路边的枯草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干涸的小溪岸上芦苇如一面面白幡摇曳着。
“回来啊,回来——”“回——来——,木——仔”,远远地传来了呼唤的声音,是那么地凄厉,那么地瘆人。路边的行人都悄悄地避让了,偶尔有干活的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大家都怕惊扰了回家的魂灵,怕他又一次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喊魂的人慢慢地有气无力地走着,是林根家的和他的老娘。两个女人一路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回来啊——回来,家里老婆在等你啊——,一双儿女在等你啊——木仔——,你快回来,跟我回来,走吧,走吧——。”边喊边撒下一路的纸钱,还有剪好的金箔,这些是送给摄神的吧,叫它放了这无辜的魂灵,让他早点回到躯壳。
残阳终于落下去了,像是烧饼被天狗给拖到大山的后面了。两个女人喊得喉咙嘶哑,跌跌撞撞地带着“灵魂”回家去了。空旷的田野里,还在回荡着那凄厉的“回来——回来——”的声音,像是一团团烟雾,弥漫在寒冷的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木仔还是走了,他的魂灵有没有回家。我们谁也不知道。他走的前几天连续几天没有小解过,身子上瘀斑片片,老人不停地摇头,说:“造孽啊,给鬼打成这样子。”最后走的时候,七窍里流的都是血,看着床前一双儿女话也说不出来,不停地掉泪。
二十多年过去了,每次问起这事。老人们都讳莫如深地说:孩子,这深山里发生的事情,你就别问了。
是啊,问谁呢,我走向山冈,大山沉默着,猫头鹰的眼依旧闪着神秘的绿光,远处依旧传来了穿山甲“吱唔,吱唔”的叫声,还有风吹过松林的“呼呼”声。
本文已被编辑[西西弗斯]于2007-6-18 16:16:2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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