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是个很好的交流沟通的平台。

我和老李是同坐一趟班车的邻座，一直以来对他的印象颇不像个慈善的长者，倒像个愤青。加上一个孙二娘一样的牛老太太，还有一个颇有人缘的牛科长，这车厢里就热闹了许多。不知道他们是因为要退休的缘故嘴边把门的也跟着快退休了，还是确实历练多了脑子里玩意多，反正有他们在车上就热闹许多。

可今天连话多的老李也蔫了。一是因为这雨从中午开始到现在还一直没有退休的意思，二是在发车前听几个司机商量一番居然回家的三条路没一条通行，三是最后稀里糊涂选的这条路也许是最糟糕的一条。于是，就只有憋在车阵里，愤怒的看“天水”向着玻璃发泄，整个车厢安静的很，就是看到一条在雨中行走的牛，也没了一点田园气息，而只有让老李羡慕的份儿。

“他妈的，这是什么鬼天气？上班时不下雨，偏偏下班下个没完。干脆咱们每人骑头牛回家算了。”

牛科长接过话茬：“如今这牛都讲牛权了，这头牛只管耕地，不能被人骑。”

老李接过话来：“不过，他们不愿意被人骑，却愿被母牛骑吧。”

牛太太笑了：“老李糊涂了吧，牛不愿被人骑，也不愿被母牛骑，只愿骑母牛吧。”

“反正不管是骑母牛还是母牛骑，对牛来说都是件好事。”这是牛科长说的。

“那是。如果现在有个母牛，我愿骑着回家，不要在这车里憋死。”这是小郑的话。

“去你妈的，还是骑你妈吧。”“牛太太”不干了，小郑就乖乖低下头不再言语。于是这句话后车厢里安静了很长一会儿。除了车窗外依然如旧的雨声，加上谁敞开胸擦汗搓泥的吱吱声。于是这没有人声的车厢里，就飘起一阵猪圈的香味，让人有种濒临断气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厢里回荡起全国新闻联播的美妙声音。这是车上雷打不动的节目，已成了乘客的催眠曲。可今天有点奇怪，在领袖日记之前拨了段草鞋书记的事迹，然后就是山西黑砖窑的新闻。

也许老李岁数大了不困，在播音员纯正圆滑的音韵里，总夹杂着他的及时插播：

“在公安人员的大力协作下，6月16日山西洪洞黑砖窑案逃逸的河南包工头衡庭汉在湖北被抓获。消息振奋人心，恶人罪有应得，……”

“不过是个小鸡子罢了，那身后的猴子、老虎们，不是还一样耀武扬威，安然无恙。”

“政府决定遭受虐待的民工们，将获得三倍于当地最低生活保障的工资补偿。……”

“不过是作秀吧，昨天看电视说一个派出所遣散了六十多个民工，据说都留了档案。可记者调查发现其中只有几个人能查到户籍。这些钱没准又成他们的额外收入了。”

“民工们终于盼到了回家的一天，他们拿着统一发的新衣服和回家的路费，就要和家人团聚了。……”

“是啊，这大概是他们今生穿过的最好衣服了。就像马家爵说他在监狱里穿的囚服是他穿的最好的衣服一样。”

“中央领导亲自批示，省委书记亲自主抓，专项办案人员全面联动，一定能取得战役的胜利。……”

“是啊，这次胜利了，也就是下一次更大胜利的开端。没了耗子养猫干什么？不管白耗子黑耗子，只要活着就是好耗子，只要和猫搞好关系就是能耗子。”

老李就这样自说自话的念叨着，没有人答言。这样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反正新闻联播完了，车也开始接着在雨中摇晃。这时老李不说话了，倒是牛科长和牛老太太说的热闹。

“牛大姐，听说你当先进了？”

“是啊，这年头什么新鲜事都有。我都这把年纪了，什么先进不先进的，咱也不和他们年轻人争。只要给钱发物的，少不了老娘这份，就得了。”

“这次先进，也发了不少东西吧？”

“发他娘的赇。我都交了快三十年了，那都是本来我的东西。想清楚了，从去年年初就坚决不再交了，当时还有人劝我说别闹了。可这么一闹，不仅没闹出什么事，倒闹出今天这个先进。”

“大姐你谦虚了，像您这样任劳任怨的人现在还真是不多了。”

“少在我这里发酸，大姐怕倒牙。”

“我不是恭维您。我听过一个笑话“十没有”。”

“还是科长肚子里玩意多，说出来，大家乐乐。”

“年终评先进，有人提议给已退二线一年没上班的老高，有人不同意。于是有了如下对话：

“这一年，老高跟我们唱过对台戏吗？”　“没有。”　

“这一年，老高在背后对我们的工作说三道四过吗？”　“没有。”　

“这一年，老高要我们给他派过车子吗？”　“没有。”　

“这一年，老高到桂林呀、黄山呀、避暑山庄呀考察参观过吗？”　“没有。”　

“这一年，老高要我们给他安排过什么七大舅八大姨吗？”　“没有。”　

“这一年，老高超标报销过医药费吗？”　“没有。”　

“这一年，老高找过什么借口用公款吃喝过吗？”　“没有。”　

“这一年，老高以单位名义在外搞过什么不正当活动吗？”　“没有。”　

“这一年，老高有过赌博嫖娼之类有损我们单位形象的行为吗？”　“没有。”　

“这一年，老高的家属子女来找过我们什么麻烦吗？”　“没有。”　

于是，老高就因为这十个没有，成了一致通过的先进人物。

牛科长讲完了，本来还以为会得到笑声，可一点回音都没有。自己都觉得尴尬。过了半天，还是牛姐打破这局面说：“我都他妈两年没交党费了，如今却成了优秀党员。比那老高还神奇。”

“这年头，没有什么是神奇的。”老李说完这最后一句，车厢里就又安静下来。一直到下车，还一如既往的安静，还一如既往的泛着霉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