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都是懒洋洋的，就别说空旷的墓园不见一个人在凭吊着谁来了。

不知有一股什么力量，竟让饭后无聊的我，午睡不着，独自来到了这家墓园。

听说这里的风景挺美的，四面环丘，林静花幽。西南面有一条道，是这三座山丘里的唯一进出口。一个三门的牌坊站立在山丘的缺口处，并不显几分肃穆，而在道两边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待刻的石碑及墓穴的建材，倒透露出几道衰败的遗迹来。

往山上走，各个墓门前反而显得干净了，只是焚烧的纸灰并不是清洁之物，摆放在墓穴上的花柳，更是垃圾。

仔细揣摩着碑刻，想想此人生前的壮烈，便笑笑此人身后的无知，不妨是一种乐趣。

一个墓前，我驻足了。

照片虽小，可遗像上的人却是娇美，微笑的面容在我的眼睛里放大了起来。我想掬捧起她。

从墓碑上可以读出，这个女人二十四岁就死了。

二十四岁，正是一个女人爱幻想的年龄，这个时候失去了生命，是梦死的可悲呢，还是花逝的可叹？

此墓双穴，旁边一穴已积深深的雨水，似有烟云在其中。而封好的墓室上，放着一枝黄色的菊花。此时尚秋，但菊花未开，它从哪来？

似有烟云的一穴中，我感觉有一个人影在我的身后。

一回头，的确有人，而我不惊。此人面容正是遗像的影，只是没有含笑。我本想掬起这遗影的，有酷似的人出现，只当她死而复生。

过道很窄，她却毫不费力地穿过我，把手中的鲜花放在了墓穴上。

又是菊花，一枝黄色的菊花。正如原先的那朵，长长的、光秃秃的柄上，没有一丝绿色。

“她是我妈妈。”有她的这句话，我才反应过来，墓中的人，年龄应该大上我许多。我无由地羞愧起刚才想掬她入怀的念头来。

“我妈妈并不想自杀，所以她不是自杀。我不认为我妈妈死了，所以她没死……”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精神上似乎有点问题。我认为这是她思念妈妈的表象而已，人之常情嘛。我不想打扰她的思念情绪，默默地看着她。她也好象当我不存在，依旧自言自语着。

“我妈妈很漂亮，真的很漂亮。追求我妈妈的人很多，真的很多……”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中，我听出了个大概，也就是她妈妈生前的事迹。

从照片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了，墓中的这个女人，貌美如什么的，用花来比也不能及。她的娘家离我们的这个城市很远，同一学校的男友，把她从那个地方给带到了我们的这个地方。她娘家宽裕，男友家却是很穷。由此，映像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女人说，我们回家去吧，在这儿我们是生存不下去的。男友说，不，既然我们已经出来了，干嘛要回去呢，难道回去我们就能生存下去吗？老板快要加我们的工资了，你看我们，很快就会有钱了。女人惊叫了起来，不，不要提老板，我不想在这儿干了，我们回家吧。男友也惊叫着，回家？我不回家，我不要回家，回到了家，我会死的，我不回去！

“我换个工作行吗？我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女人很是悲哀，男友也很无助：“我们能找到比这更好的工作吗？好好地在这儿干吧。”“那我不工作行吗？”“你不工作，我们拿什么来养活自己呀？先忍上个一段时间，刚开始可能有点不适应，往后习惯了，我们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老板搂抱着男友说，只要你把工作给做得出色了，你才能拿到高薪，至于工作怎么做，就要看你的努力了。男友不知道做什么才叫努力，一直以来，总觉得自己的工作做得再怎么出色，就是没有人欣赏。老板也从来没有夸过自己，多是笑着问候他，你的女朋友跟你是同学吧，真是一个绝色美人啊，你这小东西真有本事，怎么把这么一个可人儿给弄到了手呢，你们在一起过得还好吧？

男友让女人喝酒，女人不肯，老板不笑了。

男友很是生气，猛然抓住了女人的头发，正待女人哭喊时，老板制止了。

老板留住了女人，把她的男友打发了出去，衣服脱到一半时，女人跪着哀求着：“我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老板您就放过我吧。”老板笑了起来：“我就是要让我的事业红红火火起来，所以我要经常在感情上见点红。你们想啊，只要我发达了，你们也就跟着我发达了。不要害怕，第一次，我们都要勇敢点。”

女人向男友哭诉，男友很是心烦，等到听够时，他把她抱了起来，嘴里哼哼着：“跟着老板发财，跟着老板发财……”

过后，女人的心凉透了，直到有一天，她感觉到有了一种生命在召唤着她，心里才有那么一丝温暖。她对男友说，男友对老板说，老板却什么也没有说，把手握成了一个拳头，对着男友的小腹猛地击去：“你没得屌用！”

男友如是劝解，孩子的父亲不知道是谁，还是堕了他吧。女人心肠一硬，至少我还知道谁是他的妈妈。老板口气更硬，两个都不要！

躺在床上的女人对躺在身边的男友说，我们把孩子生下来再去死好吗？男友回答，迟了，这药性很是厉害的，这下我们没救了，老板答应过我了，要把我们埋在一个好地方的。女人不想死，她哭了，一直到身体僵硬，眼泪还挂在鬓发上。

身旁凭吊的女子没了声音，终于，我开口问她，要娶你妈妈的那个男人，怎么没跟你妈妈埋在一起？那女子凄然一笑，跟我妈妈埋在了一起，我怎么能出现在这里？我一声感慨，你真的太像你的妈妈了，难道这么多年来，你爸爸从来没有来过吗？那女子幽然一叹，我不知道谁是我的爸爸，我没有爸爸。

莫名地，我倍加哀怜，但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她，信口轻叹着，你的妈妈，真的是太孤单了，要不是她的年龄比我大上好多，我还真想在这儿陪陪她呢。

那女子突然甜甜地笑了起来，笑得跟遗像中的面目一模一样，我忍不住地想去占有她。还没等我伸出手来，她温柔地对我说，怎么会比你大呢，她才死了一两年，怎么说也不会比你大呀。

那盛着烟云和雨水的地方，仿佛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我，似乎那里有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我跨上了石栏，看到了一池朦胧的烟雨。正想跳下去时，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小路，你一个人站在那墓上干嘛？”

再回头，一个似曾熟悉的人朝我走过来。既然疑似熟人，那就下来打声招呼吧：“我没有一个人呀，你看我旁边不是还有一个人嘛。瞧，人家还送了花哩！”那个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我看是你眼花了吧，这哪有什么花呀？”

蓦然间，我的四周一片烟雨飘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