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过年，按照传统习俗家家户户要祭祖，要祭灶，要把家中里外打扫干净，要添新衣服，要买年画，要贴春联，要剪窗花，要打酒买肉，要放鞭炮有响动儿……

俗话说：富怕有病穷怕过年，对于穷人来讲，平时的日子再苦也能凑合，过年就不能象往常一样将就，怎么也得有个花销。眼看年关近了，刘景川老两口早就发怵了，给三儿子办喜事已经花尽了仅有的一点积蓄，按照当地的习俗，正月里还要摆酒席请亲戚，尤其是新媳妇娘家要来人接姑娘换姑爷，那就更不得怠慢，要花一些钱的。

越是怕啥就越有啥，偏就那李家讲究多，新姑爷第一年去老丈人家拜年，不单单要拜见丈人丈母，还要给丈人家的所有亲戚拜年，带同样的礼物。必须备齐四色礼——点心、酒|水果、肉腿，而且肉腿必须10斤左右的，一般人家姑娘回门就给父母带这些礼物就好了，其余亲戚只带点心、酒就很不错了，可李淑英的父母是干部，挣钱的就和别人家不大一样了，要求给每家亲戚也都买肉腿子，这样在亲戚面前也有面子，那李淑英就直接跟婆婆讲了带这些礼物的事，而且买这些礼物的钱当然要公公婆婆给掏，老太太当时就迟疑了一下，说：“行，你俩先合计合计需要买多少，到时候再说。”晚上临睡前老两口把儿子叫到屋里，娘就问儿子：“三儿，你丈人家有多少亲戚？”“我丈人哥儿五个，还有三个姐妹；丈母娘那边也有六个兄弟姐妹。”“也就是说搁一块需要买十四个肉腿子，还有其他礼物啊，咱家钱不够，为这事去跟别人家借钱咱张不开口吧？”父亲发愁了。“是啊，前边你俩嫂子当年都是买的一个肉腿子，轮到你丈人家咋就要这么多？再说，明年四儿也要结婚了都找这么花钱这可咋整？”母亲也愁得叹息着。“就给她妈家买一个肉腿子，其他亲戚家都免了，就这么定了，爱咋的咋的了。”刘占财见父母发愁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即就跟父母表了态。

正月初三，李家来车接姑娘了，李淑英一看婆婆家给买的礼物少了十三条猪腿，立刻就拉长了脸，当着司机和公公婆婆的面就数落丈夫：“刘占财，你不是好东西！你不用去我家了，我自己去，啥穷花子人家？说好的给买肉腿子咋还说话不算数儿了？啥玩意儿？”气得刘家老两口上红一阵白一阵，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刘占财觉得脸上实在有点挂不住了，“你骂谁呢？再说一个？别给脸不要啊！”“就骂你了，看你能咋地！”李淑英说着就往前凑，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势，在一旁的哥嫂姐妹们虽然都觉得新媳妇做得太过分，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压事为好，都哄着媳妇压着刘占财不让他多说话，劝哄着他俩上车回了城里。

事情过去之后，谁也不再提起。可婆媳之间就有了一个结。李淑英坚决不回婆家住了，刘占财拗不过她，老分居他也受不了，于是俩人从县城租了一间房简单地安了家。二人世界虽然偶尔也有小的摩擦但毕竟是新婚燕尔，瑕不掩玉，小夫妻白天各自上班，晚上如胶似漆。只要他不提家人的事她就不恼，饶有兴趣地做着他俩都喜欢做的事情。

那天，是入夏后的一天，午后了，刘占财从骑着自行车从公司赶往建筑工地。由于工作出色他新近被提拔为质量监督员了，虽然职位并不高，但毕竟是人往高处走了一小步，他很开心。初夏的太阳，热情而慷慨的照着，活泼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跳跃在道路两旁，折射出一汪汪金色的亮丽。此刻的他似乎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被健康的阳光彻底蒸发了，心情爽爽朗朗的绽放成花朵一般。就在这个午后，就在这条路上，他邂逅了初恋的情人林巧真。他早就知道她从医科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医院当了医生，他也听说她的男朋友是她大学的同学，他还知道她就要结婚了。两人在路上遇见的时候都觉得很意外，林巧真激动得红了脸，刘占财也觉得心跳加快，一瞬间，他感到轰的一下头就大了，心也似乎被揪了一下，有点痛，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想，毕竟是时过境迁，罗敷有夫使君有妇了，过去的一切就都让它过去吧，他这样想，但他心里仍不免有些怅惘。他们停下来站在路边简单的聊了几句就分手了，彼此都有了比较好的归宿，尤其是他每天沉浸在婚后快乐的生活中，蜜月的糖水就掩盖了过去对林巧真的思念，见面之后虽然热情依旧，但再没有过去那种羞涩的恋情。她有事先走了，他深情地目送她远去，一个送的平静，一个走的坦然，“悄悄的她走了，正如她悄悄的来，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一年后，一声婴儿尖锐的啼哭从刘家正房西屋传来，刘占财做了父亲，李淑英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婆婆无微不至的服侍。她母亲也来伺候女儿的月子了，从小被娇惯坏了的她这下可就不再掩饰着自己的脾气了，她的刁蛮任性在月子里表演的淋漓尽致。李家母女俩的傲慢、刘家人的卑微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暴露待尽，婆婆不仅要伺候儿媳妇，还得伺候亲家母，每天茶饭小心伺候，洗尿布晒尿垫忙里忙外，最令她难堪的是那天刘占财单位的同事夫妇俩来家里打听月子，当刘家老太太热情地拉着女客人的手让座并连声夸赞她的手长得细肤的时候，李母脸上立刻露出一种鄙夷的神情，说道：“我们吃商品粮的都这样儿。”很明显的带了一副对亲家母这个农村妇女的不屑，刘母窘迫地红着脸招呼客人，在一旁的两位客人和刘占财都觉得李母说话太过分，尤其是做儿子的心里更难过，他既为母亲的不争感到羞愧更为岳母的傲慢感到生气，当着客人的面不好发作，况且妻子还在月子里。

半月过后，李母回城去了，刘占才也去单位上班。离开了丈夫和母亲的李淑英觉得有些烦闷寂寞，有时竟无缘无故的乱发脾气，开始对婆家的居住环境感到不满，进而又对刘家前来打听月子的亲友变得不大耐烦，尤其对婆婆的烹调手艺颇有微词，于是脸就拉得老长，说话也没好声气。那天中午，婆婆不嫌费事专门为媳妇包了饺子，端到儿媳面前，谁知那媳妇用筷子夹起一个刚咬了一口就吐出来，随手把一碗饺子就摔在了地上，“啥破玩意儿？苦！在我家我妈都是给我包一个肉丸儿的，你家做的这叫啥饭？我不吃！”说完她自己还躺在炕上赌气。面对着这么不懂事理的媳妇，婆婆无奈了，她不敢在这样的时候生气，更不敢批评儿媳妇，她一是怕被邻居们听见笑话，更主要的是她怕孩子妈万一因为生气奶吊上去了，孙女就没了奶吃她心疼自己的孙女。老太太含着眼泪把儿媳妇扔在地上的饺子捡起来喂了猪。“罗罗罗吃食来，拿着你妈当奴才，唉！……”刘母一边喂着猪，一边自言自语。“这可咋好？我家三儿命咋就这么苦啊，碰上这么一个不讲理的老婆，这以后孩子怎么受得了她这份气呀？”一边叨咕着一边用袄袖子擦眼泪。……

婆婆好容易伺候得儿媳妇出了月子，一个月里的委屈婆婆就当面说道了几句，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媳妇那嘴就跟爆豆似的顶撞着婆婆的教导：“我什么都懂，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你哪象个工作人？怎能这样不明白事理？”婆婆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你明白还不行？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结婚时什么都没给我，结婚后我给家拜年的东西还要我自己掏钱买，整个月子里瞧你那抠心劲儿，啥都舍不得给吃，还动不动的摔盆子打碗给人脸子看……还有脸在这儿教训我？”一阵劈头盖脑的抢白气得婆婆浑身哆嗦，“伺候你一个月我还伺候出毛病来了？中，你有理，都是我不好，还不行？”气得婆婆顺手撕破了正在洗着的一块尿布，婆媳俩吵闹声引的邻居都来劝架。当天李淑英就象躲避瘟疫似的带着孩子逃离了婆家。这月子做的呀，唉，婆婆忍气吞声，媳妇怨声载道，娘儿俩从这个月子里就结下了难解的疙瘩。

等李淑英休完产假要上班了，在找谁看孩子的问题上两口子就产生了意见分歧，“找谁看也不如咱妈给看放心，我看就让妈来得了。”刘占财和妻子商量。“不行！找谁看也不找你妈看！”李淑英还带着对婆婆的怨气，“敢让你妈来看孩子咱就离婚！”霸道的语气不容商量。没办法只好花钱顾保姆看孩子。

有了孩子以后，李淑英白天上班，下了班以后带孩子、忙家务累得不行，刘占财总是很晚才下班，虽然也尽力帮妻子干些家务活，比如做饭，有时也看孩子，但有了孩子就是累人，李淑英就觉得累，尤其到了晚上当丈夫要求干那事的时候她觉得特烦，心情好的时候就草草应付一下，心烦的时候干脆就拒绝，弄得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妻子的脸色行事。男人的欲望在特定的年龄段远远超过女人，尤其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只要他还爱着这个女人他就愿意把她搂在怀里，用最原始的也是最直白的方式表达他对她的爱。是夜，他洗完碗筷又洗了一大盆的脏衣服，看看妻子也奶着孩子躺下了，他悄悄地上床躺在妻的身边，用手抚摩着她的身体，好久没做爱了，他们都有了欲望，孩子含着奶头似睡非睡着，等孩子睡着看样子还要有一会儿，他有点迫不及待了，从身后搂着妻子求欢，她半嗔半笑地揶揄他：“看你那馋样儿？猴儿洗孩子等不得毛干，你急什么？”说完笑着迎合丈夫。“多久没做了？想死你了。”他抱紧她急切地要着，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今天你妈给捎20个鸡蛋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哈。”他受不了她这种讽刺的口气，“妈从来都是惦记咱们的啊，”他说。“什么呀，养那么多的鸡才给这么几个鸡蛋，你妈真是属虮子b的——小气。”“你妈才虮子b呢！”一听她这么说自己的母亲他立刻还击，那话儿也就象泄了气的皮球，完全没了兴趣，从她身上下来。正在兴头上的她生气了：“废物玩意儿，不中那份用就别逞强，不干拉倒，以后少缠磨我！”说完赌气地扭过身去。她总是这样霸道，高兴的时候就允许他上身，满足之后就催促他“快点，快点！别没完没了的！别弄的到处都是，脏死了！”每当听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从心里觉得她刁蛮，却又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吵架，他就觉得有一种不能满足的压抑。

他在工作上很要强，当上质量监督员之后又在自学建筑知识，看图纸、搞设计、造预算他都刻苦钻研，很受单位领导的器重。有人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要有一个女人，可他家这个女人啊，除了吵架就是指使他干这干那，哪有一点女人的温柔？

星期天，小两口又在为谁在家带孩子的事吵上了，“该你了，上星期天就是我在家带的孩子。”李淑英在单位工作还是比较要强的，她在和丈夫争。“老婆，我求你了，我只去上午半天，下午我就在家带孩子，行吗？”刘占财低声下气的在求自己老婆。“不行！上个礼拜就是我在家带的孩子，你是人我也是人啊，凭什么偏要我做出牺牲？就不！”李淑英说完把孩子往床里一推，吓得孩子大声哭叫着，“我今天真的是要出去搜集一份材料，下午我就在家一边看孩子一边整理，你就跟别人换一下班吧，就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一个大男人还能怎么跟自己老婆求情呢？李淑英把嘴一撇，“说的好听，啥出去搜集材料啊，指不定是出去找你们单位哪个骚b鬼混呢。”“你，你再胡说一个？”“就说了，看你能把我咋的？”孩子吓地边哭边往母亲身边爬，眼看就要掉地上，刘占财一把护住女儿，怕吓坏孩子，只好咽下了后面的话，“好，好，好，我不跟你计较，你走吧，我带着孩子去。”女人终于又占了“上风”，她气哼哼地上班走了，刘占财到底没能去单位，他一个大男人能带着孩子去上班吗？更何况今天还要到兄弟单位去区材料，没办法，只好等明天再说吧。

夜深了，刘占财还在灯下写着那份材料，明天一上班领导就要看，等写完材料已经是下半夜了，他站起身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接着又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睡着的妻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妻的刁蛮无理、讲话直通通的语气、还有对自己的无端猜疑都令他感到失望，婚前婚后她简直判若两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再看看熟睡中的女儿，圆圆的小脸蛋，两道弯弯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梦中好象在笑，露出了一对小酒窝，多像自己呀，他深情地看着孩子，不知为什么就流泪了，为了孩子他不想和她离婚，尽管他已经觉得和她在一起生活简直是一种痛苦。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心在隐隐作痛，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满天的星斗，思绪又回到了当年，他怀念他的初恋，忘不了的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林巧真，然而，当年月色迷离的小河只能出现在梦里了，没有哪只红袖能够拭去他流淌的眼泪，只有在夜深人静的庭院深处才敢吐出那声重重的叹息，他无奈地坐在桌前，借景抒情发泄着心中的郁闷：“星儿啊，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瞥，让我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你，我在暗夜中独自颤抖，你却在空中高傲地闪烁。我的思念恰似汛期的河水，你的光亮好比雪天的冰晶，我在徘徊中咀嚼无助的悲哀，你在静默里享受永久的欢欣。我仰望着你不住脚的奔驰，你却在我的目光中随意地进退，我渴望肋生双翼，永远追寻着你远去的步履。失望中我紧闭了眼睑，让你的光芒穿透我痛苦的心……”此刻，一种难以示人的隐痛，象针一般刺得他心在滴血，他只能在静夜里用笔发散着那份埋藏心底的苦涩与思念，心就在想象的梦境里苦苦的挣扎……

泪水止不住地流，他的心在颤抖着，无助的他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