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原谅了父亲。
端午节就要到了,因心情着实不好,所以不想回去,不想让父亲为我的人生忧郁而操心。电话里对父亲说,节气之时可能回不去了,因为我……本已想好的谎言,话到嘴边却生硬挤不出来,泪水倒是象决堤的海,后来干脆孩子似的张口哭了起来。活过几十年,却不善谎言。父亲问我怎么了,我很想告诉父亲我是在与他做一场最后的绝别。
生命真的可以在一个瞬间结束。但我命不该绝。将狰亮的剔须刀割在腕间,可能因为太过愤怒而激动,也可能因为恐惧,刀片在我连续划了四下都没划出很深的痕迹,却从刀柄中脱落了下去,飞得很远。殷红的血立即涔了出来,不痛,但我想起了父亲,就在那一刻我想起了父亲,流淌的是父亲给予我的血,我若要将血流泻干净,首先得问父亲答应不答应。我还是舍不得家人,想在生命了结之前听听他们的声音。
命不该绝。我只能那样认为。其实,是真的舍不得。
父亲一直不肯原谅我,我好象是个被父亲抛弃的孩子。是的,父亲在今年正月初十恨恨地打了我,骂了我,事已至此,我仍然不惑父亲的行径。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是从未打过我,也不曾骂过我的,即使在我很小的时候做错了事情父亲都从未打骂过我的。我一直以为父亲是最爱我的。因为与母亲的不和,(也不是不和,我与母亲都是倔强之人,观点不同,脾气相碰,容易生出矛盾。)父亲“讨伐”了我的不孝。
其实父亲比谁都清楚我对父母的爱,却忽视了我已不是多年前依赖父母没有什么思想的孩子,以为打了就打了,骂了就骂了,却不知真是伤了我的心,因为,我是那么的爱戴他们。今节日又临,内心的思念与日俱增,却不想回家与父亲的目光对视。父亲,那个我偶像一样的如山的男人,怎么可以因为母亲的愤怒而迁徙于我呢?怎么可以在灵魂上将我抛弃呢?怎么可以在我需要安慰的时候装作不知晓内情呢?怎么可以在需要他出席的场合而缺席呢?父亲,我可以原谅我认为你对我的不好,但我不原谅你在我步入中年之后将我抛弃。你真的不要我了啊,母亲也真的不要我了啊。即便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但我请求你们原谅了啊,虔诚地请求你们谅解了啊。一个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孩子,那是雷劈不开的事实,因为,我骨子里流淌的是父亲的血,身上延续的是母亲的生命。
父亲过两月就61岁了,身体一直患病。父亲一定不理解我那句话:人的身体和运转的机器一样,年长日久,零件会被磨损,直到不能运转,最终遭遇废弃。我是想安慰父亲,要将生死看淡一些,健康固然是每个人的期望,但患病也是正常的事情,不要作为包袱背在身上,压在心间。
父亲毕竟老了,难以理解我说的那话。也许我说话的方式不对,场合不对,但是,父亲,你要慢慢理解我才是。女儿对父亲的关心体贴并不一定要表现在口头或者通过物质表达,因为,父亲在言辞方面毕竟不是我们一个时代,但沟通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父亲有丰厚的退休金,并不缺少我的物质安慰,但我也不能因为父亲的不缺乏而省略。
生命里有过许多次绝望,且不想公展与世。但与父亲应该可以倾诉的。但是,父亲,我曾经最最亲爱的父亲,如今真的不知道该向谁倾诉去了。父女之间的隔膜怎么可以如今深厚绵长呢?
5月的一天,在从家出发去上班,一个骑电动车的老人从我身后经过,车行了几米,我确定那老人就是父亲。父亲视力尚好,从后面而来,眼睛要看前面的行人,不可能没有看见我,父亲就那样没叫住我走了。我在原地停留过大约半分钟,眼泪就那样出来了。我很想叫住父亲,问他那个时候骑车去做什么?更希望父亲能扭过头回看我一眼。后来我想,父亲可能是真的没看见我,但我是看见父亲了的,怎么不叫住他,唤他声父亲呢?
我在父亲面前时而希望自己是孩子,时而又希望父亲当我是长大了的有思想了的女儿,既然父亲一直拿我当孩子,那么,父女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呢?
我要将伤养好,节日那天回去看望父母,将笑真心地表现出来。
父亲,那天,你一定要给我洗许多又红又大的苹果,还有要卤许多许多凤瓜和猪手,告诉您,我不减肥了。还有,父亲,你与母亲都要安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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