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罗春会
父亲在世的时候,我每次回家,他总喜欢与我闲聊。他谈起他的青年、中年时的生活,常常鼓励我好好做人。他说人生一世很短暂,不好好把握,生命就如同秋后的落叶经不起风雨。挫折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生活的信心。虽然父亲已是极度苍老,但他的思维仍然敏锐,记忆犹为好。那段时间,我正处于人生事业的挫折时期,然而父亲的每次鼓励总能给我坚强的力量,使我重新激活失落的勇气。母亲将火炕烧得很热,夜里躺在上面浑身舒坦。睡在父亲的脚下,听着他均匀的鼾声,我的心格外地暖和、塌实。
在家的时间是短暂的,但那短暂的一天,我的心情却有着无比的愉悦。傍晚时分,我与父亲相对而坐,闲聊、抽烟。我和父亲相互散烟,没有长幼的拘束,只有亲情的和谐。我也给父亲谈我的工作、我的人生、我的生活。在村人的眼里,虽然我没有衣锦还乡的荣耀,但在父亲的眼里,儿子总究改变了自己。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不论是父亲母亲未入睡,或是已卧炕休息,但一听到儿子在外的呼唤或敲门声,总能听到母亲说“春会回来了”。她不是急急地穿衣为我开门,就是忙着张罗为我做饭。父亲母亲的微笑掩饰不住他们日益苍老的容颜。有时我不忍心让母亲受累,便说吃过了或是告诉母亲,随便什么我都爱吃。我吃着饭或是与父亲拉话时,母亲总是静静地看着我,问我吃饱了没有,我的身体怎么样。每每如此我的心便深深地自责。我们都已长大并成家立业,有了儿女,我们的父母亲却还在时时地为我们操心、牵挂。而他们仍在受苦,我们的家也依然在风雨中飘摇。听到母亲的问候,想想自己生活的窘迫和处境的尴尬,我却非常地无奈。
伤心父亲去世时我未在他身边,跪在父亲的坟前止不住的痛哭流涕,声声哽咽。我就想着留下母亲一个人在家孤单可怜,便接她到我处住住。可母亲不惯于日子的闲散,就带了女儿一块回家。那时有女儿在母亲身边,思念女儿又想念母亲时我就和妻子常常回家看望。发现有女儿陪伴母亲,我虽心慰,但总觉歉疚。我不能在母亲身边一尽孝道,却还让她操心为我照看女儿。母亲的身体已愈加不好,于是我又将女儿寄养在岳母处。然而我仍时不时地回家,或许并不为探望母亲,而是因为我人生的困惑使我的烦恼无处解脱想要回家跟母亲诉说。
每次回家,因为没有了父亲,母亲都显得越发苍老了,干什么都力不从心。但我的归来让母亲多了些活气,多了些话语,多了亲热的气氛。我跟母亲说心里话,就象父亲在时我跟父亲说一样。可我更多的是谈论女儿的话题。母亲并不在乎我心里是否在牵挂她,依旧微笑着,显得很高兴。而且还是非常关切地问我的身体、我的工作、妻子和女儿的情况,让我这做儿子的常常感慨妈的良善。
夜里听着母亲不住地咳嗽,怕她心脏或是肺部不好,我就劝她到我的医院作检查,母亲总说没什么,人老了就是这样的。我以为老年人都是如此,也就没在意。母亲的心脏没什么问题,肺功能也正常,可她已患上了最可怕的病,却是我怎么也没有意料到的。当我知道母亲病情严重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去年冬天,母亲病情开始发作。但我因为帐务缠身心力交瘁,又忙于过年的费用,春节竟未回家与母亲团聚,使母亲孤单一人在病魔中艰难地过了五天。初六病已膏肓的母亲前来我处看病。然而并不因为手术而解救母亲的生命。农历二月初七她就溘然长逝了。没有了母亲,我的家顿然成了空屋。
今年十月底,因思念母亲至极,我携妻带女回了一次家。看着紧紧锁住的屋门,一股伤情瞬间升腾我全身。院落依旧,但漫生杂草,屋前台阶淌土深厚,门锁结了蛛网。打开尘封了近一年的门,屋里老鼠乱窜,洞穴无数;桌上案上处处尘灰厚积,只有墙上母亲在她生命的最后一个春节张贴的年画依然醒目;冰凉的铁锅,木盖已干裂炸开了缝,灶间也没有亮堂堂的炉火;火炕上卷起的母亲曾经休息的被褥依然卷在一起,窗户紧紧地环扣着。面对空空的屋舍,没有了问候的话语,少了生机。黑暗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一切都如死去一般沉寂。
家里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了母亲,我连一句亲热的话都没人说。住在兄长家,怎么也没有母亲对儿子的关切程度。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一切都不可能随了自己的愿。躺在兄长家的床上,想起母亲烧热的火炕那么温暖,如今再也听不到老人家夜里的轻鼾;早晨起来也不敢长睡不起;吃饭也不必问你想要吃什么。兄长之于弟弟当然没有母亲的细心和关切;老人的关怀又于兄长之于弟弟就显得多余;嫂子更不能同母亲相提并论。因此我发觉,有双亲或自己的父亲或母亲在时,自己才算有个家。他们一经不在,那就证明自己已经没有家了。这世上其实父母亲才是儿子真正的家啊!
如今我常常想起家,想起家里的父亲母亲。在我寂寞惆怅失落时,我便渴望突然回到家里。然而我的双亲已别世了。我多想回家啊,回到我的父亲母亲尚活在人世的家里,那里有温暖,有关爱,有父母与儿子亲情的凝聚,有说不完的话,有我听不完的父亲母亲对儿子的思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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