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主任是家乡一位老实巴交的汉子，原名华山地，小名瞎狗，一辈子连家也没当过，更不要说当主任了，唐主任只是他的绰号。

原来，文革期间，邻村有一个村主任姓唐，他不识字，但每次开会爱做架式，他把上级发的文件用一大红饭单（早年农村送礼时包礼的东西，是一块四方四正的花布）包起来，提到主[xi]台，轮到他讲话时，慎重打开饭单，倒拿文件，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见他念的是啥，逗得台下哄堂大笑，留下顺口留：唐主任饭单包文件，倒把文章看，球字认不得一个，假马（方言：假五作六的意思）台上坐。村里人把这样的人作为笑柄，自然地，有人把唐主任的大名给大字不识一个的瞎狗安上了，这一安就没去掉，后来就没有人知道他的大名了。

按理我们把唐主任叫叔，因为他和我父亲是一泡子（年龄差不多）人，也叫了二十来年，可到了八二年都改了口，因为他娶了郑家的哑女，我四嫂也是郑家女子，于是，他倒过来把我的几个哥叫哥，把我父亲叫姨夫，以前把郑家几弟兄叫哥，现在要叫外夫，唐主任虽降了辈，但他四十多岁的人娶人家二十岁的黄花闺女，算是老牛吃嫩草，都说这辈降的不亏。

唐主任平素为人轻狂，最爱与郑家几弟兄打闹，大集体时候劳动，只要一歇伙，他总要跑到郑家几弟兄跟前，一边伸手一边说：“哥，来我摸一下你的头”然后是一阵撕抓，惹得大家一片轰笑，给枯燥的劳动带来了一丝欢乐。这种习惯就如见面礼一样保持了几十年，突然要改掉，确实难为了唐主任。据说唐主任在娶了哑女后还摸了一次郑老四的头，那次他和往常一样伸手摸郑老四的头，并说：“哥，我摸一下头”，可他摸了两下也不见郑老四还手，觉得不对，细看脸，只见郑老四眉头一皱，正怒视着他，他突然想起来郑老四是他的四外夫，忙改口：“四大，我摸一下头”，这个笑话在村子里传了很久。

其实唐主任不是我们本村人，他是他姐华山杏嫁到我们院子江家时把他带来的，他人老实勤快，个子矮，力不大，但颇有耐力，适合于农村远距离运输，所以，他在农村算是一个特种人才，是很爱欢迎的好劳力。我们家就离不了他。我们弟兄几个常年在外工作，留下年老多病的父母在家，肩柴、种地、背化肥呀，总是要请唐主任帮忙，唐主任对我们家也很友好，一请就到，为我们减轻了许多的负担。我们从内心还是感谢他的，只不过，唐主任和所有的常人一样，也有他自身的缺点，那就是他嗜好烟酒如命。而他的家庭却不能满足他，因此他变戏法似地向别人讨要，只要烟隐一犯，他就借口到你家里问个这问个那，你给他发一根烟他就走了，过一会烟隐犯了他又会来，每天至少要到我家五六次，要是有谁家喝酒，他也会找点事把你的门推开，这样，你就要让他喝酒，有时，觉得他这个人不够味，但我家从来不敢得罪他，父亲在世时，家里断什么也不能断烟，每天把烟给他准备着，生怕人家生气，以后请不动工了。

唐主任爱喝酒是驰了名的，大集体时村上烤酒，他尝了一天的酒，到晚上烂醉如泥，王大叔背他回家，让他给尿了一背。尝酒能尝醉，我也是只听说了这一个。

唐主任早年娶过一房亲，那女子叫腊梅，是个老实本分人，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却未怀身孕，华山杏怀疑腊梅有问题，就索使二人离了婚，离婚后的腊梅无路可走，嫁给一个60多岁的癫痫病患者张疙瘩，不到两年张疙瘩一命呜呼，有人说腊梅克夫，再不敢娶她，但老光棍金万山不怕，他娶了腊梅，不到一年就喜得一子，真是老天有眼。腊梅开花结果，头上的乌云无风自散，唐主任的问题自然浮出水面，不用说人人心知肚明。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多了点话题，但在华山杏的心里却成了一种负担，兄弟是自己带来的，眼下人年轻，身体好，能做活，有她的面子撑着，要是以后她死了，兄弟也老了，谁来为他养老送终？不行，她得为兄弟再筹划一门亲事，于是，她想到了郑家的哑女，没想到派人一说，人家就答应了。原来，郑家考虑华山杏人贤惠，又在家里当家主事，哑女嫁过去不受欺负。

这样一来，哑女常常被送来小住，开始是三天五天，慢慢地变成了十天半个月，哑女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哑女怀孕了，华山杏喜出望外，她的一片苦心总算是有了结果。但对于外人来说，关心的是孩子是不是唐主任的？不是他的又是谁的呢？难道说是罗春耕的？人们这样议论着。

罗春耕就是华山杏现在的丈夫。他原本说有一房，无奈那女人不爱他，常年与他大哥勾搭，后来，干脆两人吃住在一起，把他干凉一边，没办法只有离婚打单身。那女人与他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也没留下一根一苗，到他大哥跟前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在困苦中罗春耕打了十几年的光棍，这时候，华山杏的丈夫老江去逝，有人介绍他当上门女婿，此时的华春杏已年过五十，过了生育的年龄，膝下一儿一女已长大成人，这个事实罗春耕是心知肚明的，但他没细想，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桃什么，他背起被卷就到了江家。但慢慢地他感到了孤独，一家人中，唯独他是外人，他向他大哥要过娃，却只呆了年巴两年都相继走了，不是自己的养不家，从此，他长叹一声，不再提娃的事。

就在他彻底失望的时候，一桩美差派到了他身上。为了让唐主任老有所养，华山杏知道唐主任无能，决定让罗春耕担当重任，罗春耕虽然年近五十，但生的身强力壮，精力过人，华山杏最知他的功夫。得到这一消息，罗春耕暗自高兴。一来机会难得，二来要是哑女生个一男半女也是自己的骨血，两全其美，罗春耕愉快地答应了。

华山杏在她睡觉的隔壁为哑女安了新铺，每天晚上让哑女先睡下，待黑灯瞎火时让罗春耕去开包，第二天给哑女说是唐主任上的，并灌述以后要和唐主任生活一辈子的思想。那些日子，每到深夜，哑女身边就会闯进一个粗大的男人，完事后悄悄离去。哑女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但她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和罗春耕一样，脸上有释放不完的笑。

哑女怀孕了，华山杏喜上眉头。全家人都很高兴，唯有唐主任蒙在鼓里。那天，华山杏备了一桌子菜，她要庆祝，并安排哑女和唐主任圆房，从此再不让罗春耕靠近哑女一步。

腊月二十七，眼见的哑女要生了，华山杏才安排把哑女娶回，娶回第三天，也就是腊月三十，哑女生下一男孩，从此，罗春耕有了根，唐主任有了娃。

这娃生的浓眉大眼，肥头大耳，塌鼻阔嘴，与罗春耕一模一样，外人一看就明了心。虽说如此，但名义上还是唐主任的，于是，起名华永斌，希望他长大后能文能武，智勇双全。

一晃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唐主任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华山杏去逝多年，七十多岁的罗春耕常年卧病在床，华永斌也长大成人，生得虎背熊腰，满身的力气，但他从小不爱学习，九岁辍学在家，十三岁出门流浪，一跑就十来年。去年我回老家，见唐任还是住在那间小小的偏厦房里，人更瘦小，背更驼了，脸上也多了一层忧郁。我问到华永斌的情况，他很不高兴，说这十几年家里没见到他一分钱，每次回来光要钱，家里没有就去贷款，我问具体干啥，他说他也说不清，好像是抢着吃。不知怎的，听到这话，看着眼前憔悴的唐主任和晚年孤独的罗春耕，我的心里掠过一丝心酸，很不是滋味。我希望华永斌能够理解他父亲的苦恼，不让他们再为自己担心受怕，从而使这些纯朴善良的人们能够安心地渡过晚年。

我为他们深深地祈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