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

一

在一个黑色多刺的字架上，痛苦的男人被绑在上面，接受上天的制裁。黄昏之际，无数的乌鸦铺天盖地遮来，扑着翅膀、啄食血肉。漆黑的十字架被鲜血染红，男人黄色的头骨逐渐露出……

夜幕开启的时候，夕阳沉沦在恶魔的背囊，乌鸦早已吟唱着嘶哑飞去。十字架上，只剩下一具黄骨垂下透露，在白白的雪齿中游离着一丝邪笑。

踏踏、踏踏、踏踏。

黑黄的天地，那一对遥远的声音，是魔的脚步，还是流萤衰落的挣扎？为何，当风吹过裸露白骨深深双眼，散起幽幽绿冥？

二

“我被人耍了……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废物。”

“啐。你这个iq为0的家伙。”

“唔？”

“欠扁。”

“唔。”

“…………你个白痴，走，吃饭去！”

今天星期二，大雪弥漫，雪铺孤城。

我父亲遗留下的十字架护身符，不知为何一日比一日黯淡。耶稣仿佛不再与耶和华同体，而是在地狱独自受苦。当我双手扶过刻在十字架上的枯瘦老人时，我只是感觉，感觉十字架上的祈祷在梦里渐渐熄灭。

那么祈祷，又是什么？是毁灭后的重生，还是重生后的死亡？

“爸爸，人们为什么要铸造十字架呢？”

“因为生物在世间不能独自苟活，有恶魔、也有神灵。”

“嗯？”

“上帝创造世界只用了七天。”

“七天？”

“而留给世间的迷惑，却依然持续着。”

“？”

“持续着，千万年。”

今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进入了父亲的十字架。十字架里仿佛是年久失修的教堂，灰尘的厚度埋没了鞋底；清冷灰涩的光，把冷清的古铜色完全包拢。我走向大门，大门颤抖着呜咽打开，一阵恶臭。教堂遥远的尽头，有一个腐朽的木桩十字架，上面捆绑着一脸痛苦的耶稣，他的眼很黑、很黑。忽然，他猛的急促喘息，这个古老的教堂开始流血，直到满满又绸又浓的血液涨满尽头，耶稣随着十字架慢慢淹没。而当血水淹没到耶稣的喉咙时，他铁青的脸忽然惊醒，双目圆睁，死死的盯着我。门开始关闭，血淹满教堂、淹没黄色的瞳仁，耶稣死了。

三

“白痴，昨晚你瞎嗷嗷个屁啊！”

“我梦见耶稣死了。”

“耶稣？喷。我一个棒棒糖就把他砸死了。好了，别扯了。快复功课，考不及格，别怪兄弟我没警告过你。哼哼。”

“……唔。”

“喂，你去哪儿？”

“厕所。”

“昨晚都去了十八趟了，你肾虚啊！”

“……混蛋无良小摊。”

“……”

“……别拖我、我没病……”

今天星期三。天地阴暗，雪掩孤城。

脖子里的护身符如冰雪粘贴在肌肤上。我移动目光，将它放入手中时，才发现十字架便成了血红色。我不知道这预示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阳光照到它时，干瘦的耶稣无力的垂下头颅，血色的光环猛的朝我眸中，疾闪一下。父亲死的时候，留下了这件遗物。他只说，十字架封印着世界，世界只是遗物的幻像。

那我，又是谁？是恶魔的影子，还是上帝？

“爸爸，上帝为什么创造了世间呢？”

“因为上帝觉得胡闹很开心。”

“胡闹？是创造的人吗？”

“每个人。每个人都有神的血脉。也有恶魔的心脏。”

“那么谁是上帝，又谁是恶魔呢？”

“没有谁。只是站在的角度不同。”

夜晚，我梦见了遥远的苗疆。曲折蜿蜒的苗疆禁地，生满了蚕食尸体的蛊虫，然后再互相蚕食。我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毒物的攻击。密密的灯火凄暗，仿佛午夜的黄昏。墙壁上刻着古老的画图，我俯在墙边。蚩尤的三只眼、赤松子的绿袍、双瞳的人、苗疆金蚕蛊……

一阵阴风从脚跟吹起，身体不由一紧。

最后角落里的那幅画，是《圣经》。该隐持着铁剑透穿亚伯的心脉，得到与虚空在愤怒与激乱里融合。耶和华在他眉宇间画了几个字：杀该隐，必遭七世报应。该隐在下一副画里消失，《圣经》的预言被打乱。我看到耶和华惆怅的神情，他寻找着自己的武器，却被从地上长出的蔓腾死死困住。他被钉在十字架上，与我胸前的耶稣一样，痛苦着动弹不得。

四

“昨天又做梦了？”

“梦见了苗疆。”

“苗疆有啥？”

“耶和华。”

“什么乱七八糟的，扯吧你，都不一个文化，还耶和华！”

“咦……那么什么，我一直想问你，你脖子的十字架以前不是银色的吗？”

“唔。”

“那么……”

“我不知。”

今天星期四。天气冰裂，雪压孤城。

漫长的冬季，都没有看到梅花盛开。校园一角的枯枝，每一夜都异常沉默。他看到我脖间的十字架变红时，吓哭了。我不知道，他亦不知晓。黄昏时，我的指尖不由滑过红色的十字架，明明清晰的耶稣，变得透明如雾。我眼神在那刻惊呆，嘴角冰冻。

如果耶稣会消失，那么，这个世界呢，又会怎样？

“爸爸，为什么我们活着？”

“并非是我们活着的，而是天地。”

“那天地如果死了呢？”

“死了。我们就会复活。”

“为什么？”

“因为毕竟要有一个人重新改编故事。”

“是谁呢？”

“是谁呢。”

明月高悬，雪风弥漫。夜梦里，我来到了天国，耶和华正与恶魔以命相搏。耶和华把光亮的剑抽刺入恶魔的喉咙，蓝绿色的血喷洒了一地。有一滴，落在了我血红的十字架上。十字架忽然闪耀着血红的咒语，恶魔从地上从新爬起，用尽力气，反手杀死了上帝。空寂的天国，只剩下腥风血雨。

我孤独的在天国居住了七日。七日里，天国一天比一天透明，七天后，天国消失。而我脖子里的十字架，父亲的遗物，变成一块十字型焦炭。现在的我，只身在一片白色茫茫的宇宙里，我脑子画出一幅幅油画，摸索着耶和华的样子创造修改着，这些东西，与我梦想里一样完美。

五

“早安。”

“早……安。”

“请问您能够陪我去卫生间吗？”

“唔。今天你怎么这么客气。”

“有吗？”

“唔。”

“呵呵。你真爱开玩笑。”

“……圣经拿来。”

“圣经？圣经是……”

“耶和华。”

“谁是耶和华？”

“造世主。”

星期五，雪花消逝，冷光掩城。

阳光罩住了我的脖子，十字架不知何时变成焦炭。我微微触动的时候，它变成粉灰。耶和华死亡。外面的冬，仿佛在沉睡中复苏。所有的人彬彬有礼，谦让的令人恐怖。而期待的考试，竟然没有来临。

我真的不知，梦是现实，还是现实为梦？

“爸爸，那么造世主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在这个世界没落的时候。”

夜里。我梦见我爬倒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背影生硬而冷静。这个角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我拿起地上的光线捏成了十字架，在黑暗里熠熠生光，我叫它光明，呈银白色。呼呼风声吹过了我的耳朵，是把它仍入风中，随它飘落。

银色的十字架和从前父亲的遗物一样，狠狠的捆绑着一个枯瘦痛苦的男人。只是那个男人不是耶稣，而是——

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