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叫粱心,粟是她上学时给自己起的别名。她说:天下君子再坦荡清高,也要“粱粟”裹腹。眉宇间极尽大气,趁着豁达的个性,有不可一世之感,虽有些霸气,却也是极具哲理。
至今还记得她说话时的表情,白光光的脸,小眼睛闪着坚毅:我最爱的方向在草原,总有一天我要去原上踏草。
十几岁的年纪,几十岁的沧桑,没有温情,只有现实。
(二)
晚自习后,我们经常搭伴回家。月光下的路,让人浮想。可我内向不善言语,她活泼喜欢笑。大多的时间里,都是她在说,我在听:老师同学,青春萌动,未来梦想无数……直至我一点点透析她的家庭,那阳光外表下最伤的痛。
在离我们居住的这个小城不远的那个大城里,有她身居要职的父母,因工作原因,从小就把她寄养在外地的爷爷奶奶家,除了寒暑假很少在父母身边生活。他们说,等她上大学的时候就把她接回去。于是,她对此充满了幻想,那个时刻成了她苦难的终点,幸福的起点。只是,她最终也没能等到那一天。初三那年,父母终于结束了征战多年彼此抱怨的婚姻,父亲很快停妻另娶,母亲独自生活落落寡欢。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噩耗来到的课间,她没上课就离开了。我追到校门口,只看着她落泪后狂奔的背影。风吹过来,带着她隐约的哭泣和风里的那股潮气!
高中毕业后,她去参军,我去求学。开始了各自单飞。那时,在书信里,我称自己为“单飞的鸟”,她也戏说“终于开始为天下人谋梁粟也”。无论她的部队换防到什么地方,总是第一时间里通知我。她说,即使到了沙漠腹地,依旧不能忘记我,后来她真地去了蒙古大草原,见识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萧瑟。她说,那一刻真想和我一起在草原上奔跑!
我对她不是没有感觉,经年的相处,让她在我心里种了一颗芽,分别的日子里,这颗细芽开始生长。但家境和性格上的差异,让我望而却步。很多的日子,我们就像相思甚深的恋人,给对方所有能给的,也彼此交抱着取暖,但谁都没有和对方说爱!
(三)
复员之后,父亲凭借不小的关系网把她安排到了城里一个很好的单位,她也终于回到了父亲的家,在继母的要求下,开始了漫漫恋爱结婚路。我参加了工作,经常到她住的城市培训学习。
很快,她告诉我,她爱上了同事曲。最初听闻,我心里一阵阵的疼。可是她的脸上充盈着爱情的光亮,那是我见到她的眼底最清澈,最没有忧伤的时候。
每次我去,她总是说个不停。所有的话题都和曲有关:曲开车送她回家,和她吻别,那是她的初吻;曲和她一起去拜访了妈妈,妈妈欢喜不已,眼间都是疼爱;曲阳光、高大、帅气,最重要的是,他单纯,没有市侩气,他只爱她;曲说他们的婚礼一定要在教堂举行,他会给她一个全世界最浪漫的婚礼……
我注视她的眼睛,幸福她的幸福,看惯了她年少里那么多的眼泪,我是真的真的希望她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婚姻,希望有一个男人能爱她到始终。
回家之后,我迅速把一个暗恋我好久的女孩揽在了怀里。当我第一次吻她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这颗心已经压抑了太久。我看着恋人温暖的眼神,终于知道,爱可以让人陶醉。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一年后当我再去看她时,童话世界已经土崩瓦解,萧索和忧伤弥漫着她的身体。
我们在灯下默默对视,她的眼泪滑过脸庞,也滑过我心底。她说,曲有了另外的女孩,一个比她漂亮,比她高挑,比她温柔,比她有钱的女孩子。
我气愤不已:分手就分手!本性如此,早晚会出事。与其结了婚再离婚,倒不如压根就不要结婚。
她怪怪的看着我,淡淡一笑:可是,我们已经……!
话语猛然断了,我心一震,知道停顿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我的心沉到最低点,目光也因为窘迫而游离。
回眸间,只见沉重的失落从她的眼中滑落下来,她低下头,眼泪流得更欢了。
我是内敛的,她的大气常常让我觉得无法释放。她的很多需要都太夸张,我不想去迎合,或者说不习惯去迎合。也许那时我自己内心还没有足够的成熟,不能够包容她的的瑕疵,不能够承担她所需要的感觉。我也想爱,可经不起折腾,于是我逃了。
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得她的那一笑,凄惨非常。
(四)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固执的让自己不要打听她的任何她的消息,我忙着筹备婚礼,忙着经营自己的幸福。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样从那个泥沼里爬出来的,怎样让自己从基近灭顶之灾之后又重新活过来。
一直到我婚礼上才又看到她,她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开朗,而且也有了新的男友。一个很平实很不出众的男孩。
她告诉我,他们是同学,在她最忧伤最绝望的时候,带她走出来并接纳了她。她对他有无尽的感激,只是不再有爱。他家境贫寒,兄妹众多,不是她理想的结婚对象。她一定不会和他结婚,只是现在她还需要他。那个涩涩的男孩,一直在旁边照顾她,眼神里有无尽的关爱,可她的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我轻轻的把爱人搂在怀里,默默看着他们相伴离去的背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她获悉父母离婚的课后,那个孤独遽然的身影渐行渐远。
(五)
结婚后爱人很快就有了身孕,我在家庭和工作中间忙得焦头烂额,对她也就忽略了很多。一次,因为孩子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需要化验相关数据,而我们这里的医院设备不够健全,于是我找到她,我们才又得以见面。
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男友是法官,有显赫的家世,父母很满意。可是,法官对她却不是很满意,觉得她外貌不够出众,只是因为她父母答应结婚后会给他升职的机会,他们才开始论及婚姻。
看着这样从一开始就以某种功利换来的婚姻,让我觉得卑琐。我大声的指责她:你不能这样毁了自己的幸福。她看着我居然很不屑的笑了:你好象活在深山里。一个人的婚姻,如果不能拥有爱情,就应该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我不能过那种小市民的日子。话语间带着破釜沉舟之举。
我知道,对爱情的极度失望让她扭曲了婚姻的意义。可是,面对她的绝然,我无能为力。我和爱人经营着自己的小家,只懂得用努力挤走贫寒,不奢望大富大贵,只要温馨无忧。
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当初不让她走进我的生活是宿命使然。不是骨子里的贞操观念,让我从她的第一次爱情里就堵上了自己的路,我不是没有给她余地,也不是没有给自己退路,而是横挡在我们中间的很多个性以及环境上的差异,逐渐拉大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对生活,对婚姻,对爱情,我们都有自己不同的诠释,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相知甚深,却终不能走在一起。于是,生命里我们终是相交,然后交错。
然而她最终也没能和法官结婚。婚礼前的一次激烈的争吵,让他们揭开了彼此的真面目,也终于发现自己的婚姻还没有开始就已徒有其表。法官绝然而去,没有给她任何回头的机会。当然这一次伤害最深的还是她,留给她的除了破碎的梦,还有四个月的身孕。
多年来,对于她,我除了怜惜就是无奈。在我们觉得顺理成章的婚姻里,为什么她的步履会如此艰难?似乎所有的厄运都如约而至,没有片刻闪失,没有任何不幸会因为她的多舛而转弯。从她越来越臃肿的身材里,我似乎看到了她的感情已经膨胀到了一种上下无边界的境地里,谁也不知道她的出路在哪里!
(六)
日子相安无事,女儿五岁时,我终于收到了她的结婚照片。照片上的新娘,站在酒店门口,没有婚纱,只有粉红旗袍包裹着的略显臃肿的身材,新郎个子不高,很是苍老。她告诉我,他是她的战友,大了她六岁。从前曾经追求过她,现在是军医,收入可观,落户省城,可以把她调到那里去。听了这里,我的心又是一阵冰凉。梁心,你的婚姻是不是一定要有某种目的才能存活?如果婚姻缺少了人为的衣食粱粟是不是就不能过日子?那么这样来说,我们这种生活在单纯婚姻里的人是不是真的傻透了?即便如此,我还是欣慰的很,她终于还是结了婚,漫漫征程结婚路,我只用了三年,而她却走了整整八年。
但是,她的婚姻如我预期的一般,没有任何的爱和温情,夫妻团聚省城,却每天在装修豪华的住宅中,靠争吵度日,彼此伤害至深。生活已经没有了任何起色。我常常在电脑前看着她的留言发呆,不明白不幸为什么总是如此垂青于她?
一次,她在短信中告诉我,她已经开始报考拍卖师,注册会计师。她说,她要赢得自己生活的本领,学会独立生活,自己养活女儿。
我诧异,她淡淡地说:他有了别的女人,错发的短信发到了我的手机上。
事隔多年,隔着屏幕,她的泪又一次落下:我终于知道,他不是我的天空也不是我的城,我就像喋喋不休的天使,倒尽了最后的一点满足,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沾沾自喜!我的记忆里只有一些破碎的片断,我总是习惯揭开自己的伤口,自怜自艾的展览给你看,你终也厌倦了才不肯要我的,是吗?
我无言。随后,她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过来:如果你曾经爱过我,就抱我一下吧!良久,我把拥抱给了她,而她大哭不止!
隔了这么久,我终于又看到了那个月光下小眼睛的少女,不依靠任何外来的力量,真正开始为了自己的“粱粟”而奔波。想想我和她的半生情缘,相谈却不能相见,相见却不能相依,相依却不能相爱,相爱是否真的相知?我懂她的一切,一声怯笑,一声叹息,一滴眼泪,但冥冥中的注定,我只能做她的蓝颜!不是因为我们不爱,而是这爱真的走不下去。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7-6-16 14:53:3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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