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触景生情回忆往事
诺大的国营化肥厂,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说倒闭就倒闭了,这在沈芳的心里,绝不亚于一个王朝的覆灭,因为那种毁灭她没有亲身经历过,而新县化肥厂的倒闭,她是一天一天看见的。伴随着工厂的倒闭,沈芳的情感经历了一生中最大的坎坷。
原来的厂址已被一家私企所代替,私企的辉煌与往日国企的萧条在沈芳心里形成鲜明的对比,原来的厂子到最后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最终被这家私企收买,并建起了许多欧式办公楼,和新式厂房。
每当她去省城路过那里的时候,心里都被一种酸楚的东西充斥着。二十年前的事情,仿佛放电影般在眼前闪现。
她总觉得厂子的倒闭,和自己或多或少有着一点儿关系。就象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为了她,一座城沦陷了。可她最终还是得着了范柳原,而自己呢?收获的只有痛苦的回忆。
一毕业后
沈芳是镇子上百里挑一的俊姑娘:白皙的皮肤,如同刚刚泡过牛奶;高高的鼻子,有点儿像现在韩剧里的金喜善;一双小杏核儿眼,睫毛忽闪忽闪的,象落上了两只黑蝴蝶,身材窈窕纤细。还真有点楚楚动人呢!十七岁初中毕业,因为偏科她连高中也没考上,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打工。还好父亲跑业务出身,人际关系好,先是把她弄到了镇里和北京合资的建材商店,当了一名售货员。那时候,商品经济还没有现在发达,当个售货员也是个令人眼馋的职业。
建材商店的甲方经理是个很黑的满脸长满蝴蝶癍的小个子,也就一米五几,形象很猥琐,可搞女人很有一套。人不可貌相嘛!
赵敏是沈芳的同事,皮肤有点黑,可人长得还算漂亮,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秋波四射,野性十足,一看就知道是个很“馋"的姑娘。俗话说:“什么人找什么人,虾米找小鱼儿!”
对于沈芳,可能也是由于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蝴蝶没敢打她的主意。
这天晚上,沈芳和赵敏值夜班,值班室就在商店的隔壁。蝴蝶经理两手插在裤兜里,两条o型腿能塞进篮球,他悠悠达达的就朝值班室走来。
“赵敏,你到我这儿来一趟!有点事儿。”
沈芳唯有对书情有独钟,对其他的事情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问,就着值班室昏暗的灯光看起了书。书中的情节,让她痴迷,让她陶醉,让她忘了一切。
眼睛酸痛的时候,她合上书,还感到意犹未尽。猛然看到墙上的挂钟已指向十点半了,赵敏还没有回来,才隐约听到外面打雷的声音,而且一阵儿紧似一阵儿。
沈芳比赵敏小两岁,没有什么阅历,前些天,对面的茶叶店又被小偷给撬了,所以很害怕,就去找她。幸好经理室离值班室不远,几分钟就到了。经理室门紧闭着,里面的灯光很暗,隐约听见有些声响,听不清说话声。沈芳轻轻的敲了两下门,蝴蝶经理和赵敏听到响声,慌忙穿好衣服,赵敏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打开门走出来,随手又关上,表情好像不大自然:“对不起!我和经理聊事情晚了点儿,咱们走吧!”沈芳当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再说蝴蝶经理坐在床上,鼻子都气歪了,两只绿豆眼儿聚到了一块儿。是沈芳搅了他的好事儿。他点燃一支烟狠命的抽着,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念头。
过了几天,蝴蝶经理让职工们盘库后宣布:“从明天起,咱们店宣布停业,员工自谋职业。”
一个月后,听说商店重新开业,只是少了几个老实的员工,包括沈芳。
当时乙方已经撤资,蝴蝶说了算。不过在当时,沈芳并不感到有多少遗憾。
后来,父亲又托人把他调进了这个一千多人的新县化肥厂。那时候有这么句话:“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农家的孩子,要么凭真本事考学出去,要么托关系走后门。
新县化肥厂始建于七十年代初,当年第一批技术人员在临县化肥厂学习时,遇到爆炸事故,死亡人员就有本厂的两个。以至于到后来他们对待工作都会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谨慎,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一到厂区,脑袋就被别在了裤腰带上。
那时候,刚建厂不久,工人的热情空前高涨,喊着口号:“学习铁人王进喜!”把个不大不小的化肥厂搞得热火朝天,化肥供不应求,沈芳的记忆里农民买化肥要凭条子的,不够用还要走后门儿。
沈芳是在八七年底进厂的。别看这样一个危险重重的厂子,可那是国营厂,女工的工作都是很轻松的,进了厂就能转成合同工。那年月,合同工吃香,所以进这样的工厂很难。
沈芳的父亲是化肥厂的业务经理,凭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沈芳理所当然的进厂当了一名合同工,被领导安排在了后勤招待所。
招待所的工作就是厂里来了客人,给沏个茶倒个水什么的,还有就是给厂里的职工宿舍洗洗被罩。
招待所有十多个女工,都是硬关系,所以轮不到沈芳干多少,再有平常也没有多少客人来。几个女孩儿没事的时候,就扎在招待客人用的大客厅里看电视,很悠闲的。
那阵子,女孩子都爱看的台湾电视连续剧是《几度夕阳红》,何慕天和李梦竹的爱情故事让多少年轻人痴迷。也让沈芳那颗姑娘的心蠢蠢欲动,自己将来的会遇到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她时常甜蜜的幻想着,找一个爱自己疼自己的男人,好好爱他,孝顺公婆,好好过日子,并给他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想这些的时候,她的心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脸红。可姑娘时代,谁不充满幻想啊!
沈芳还喜欢看琼瑶的小说,喜欢图格涅夫的的诗,但她知道那些都是文学作品,是供人欣赏的东西,她只希望生活是一幅朴素淡雅的图画。
二订了不如意的婚事
从家到厂子有五里地,沈芳骑着新买的春花牌自行车,每天两个来回,心象插上了翅膀。
这年她已经二十岁,上门提亲的人很多。村里有个习俗,女孩儿十六七岁就开始找婆家,农村有句俗话说“不拉屎占茅坑儿”,怕年龄大了不好找。也难怪本地的彩礼是年年长,已经长到两千块了,三大件(自行车,手表,项链)不算,当年的两千块可不是小数目。外地的媳妇便宜,有几百块钱就娶过来了,本地的男孩儿都让外地姑娘占了去·沈芳的哥哥娶的就是外地媳妇,比自己还小两岁,又贤惠又能干。
在母亲的督促下,沈芳答应了一门亲事,小伙子是邻村的一个退伍大兵,叫杨大军,文文静静,一米八几的个子,就是有点闷,老实。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里的坏,在沈芳看来,就是幽默健谈,懂感情,会见机行事等等,总之,不是绝对的坏。杨大军偏偏不是这样的人,可在沈芳,倒也无所谓。她只觉得,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该嫁就嫁吧,抱着这样的心理就答应了。
在这之前,她心里的那个影子一直在心里占着位置,可沈芳是个内向的姑娘,不会主动示爱,如果她稍有表示,那男孩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后来听说那男孩也订了亲,在她定亲不久。
这天是端午节,沈芳请了假,去未来的婆家过节。杨大军骑着辆二八红旗车载着沈芳,一路上,沈芳问一句,杨大军答一句。沈方不能想象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会是什么样子。
到了家里,沈芳帮着婆婆做饭,里里外外倒也勤快。
谈对象谈对象,这不谈怎么对上相啊!吃完饭,婆婆借口出去买东西,把他们两个留在家里,这个大兵的闷劲儿又上来了,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姑娘的矜持让沈芳也不再说话,她甚至有点委屈。大军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这让沈芳忍无可沈忍。
一连几天,沈芳也不肯见大军。
三厂子搞人员调动沈芳为婚事受伤
那阵子厂子搞人员调动,把沈芳调到了变换车间,做了一名分析工,变换车间施化肥流程中的一个环节。
没学几天,沈芳就能独立上岗了。
沈芳虽然没考上高中,但她学得很努力,功课还算扎实,所以,接受起来还算快。她的工作是分析碳酸氢铵中氧的含量,工作不累,但很重要。如果氧含量超标,就会引起爆炸事故。每天她都要对着“奥式气体分析仪”仔细的作分析,然后为锅炉车间作报告,她很喜欢这份工作。
但由于是国营厂,吃大锅饭。所以,总的来说,工人的干劲儿还是不足。
班长李子明家里办了个养鸡场,厂里的烧碱成了他鸡场的消毒液,上班几乎就是他的休息时间,车间里的大张家里有两亩菜园子,每天用吃饭的饭盒往家带化肥,两亩菜园愣是不用买化肥,这些都只是小偷,大偷都是那些厂里有权有势的人。
厂子每天都被这些蠹虫蚕食着,效益也一天比一天差。
沈芳是个刚进厂的小工人,能有什么权利过问这些事情。只有从父亲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厂领导贪污的小道儿消息。她的心情不禁也随之低落,再加上自己的婚事,真是烦透了!每天走在厂区的煤屑路上,心里都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回到家,母亲看出了女儿的心事。苦口婆心的劝说:“芳呀,找对象还是要找大军这样的老实人,别看那些会耍嘴皮子的,不实在!”
“妈,我想和他吹!”
“什么!不行,从你爸从我这儿都不行!咱家是正经八本的家庭,不是你想成就成,想不成就不成的!”母亲的话让她的心彻底绝望!
沈芳和大军的关系勉强维持着。婚事是春天定下的,转眼间到了冬天。满眼的绿色退尽,只剩下这冰冷的世界,沈芳的心情无限凄凉。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宽大的玻璃窗结满了窗花,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她只觉得世界一片混沌。沈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几个小时。她恨自己,恨自己不能把握自己的感情,也恨这旧的习俗,为什么要那么快决定定亲,为什么定了亲就要送彩礼,为什么退了亲就遭到议论!都什么年代了,人们为什么还这样守旧?
村里的李春霞就是因为退了亲,父亲是个爱面子的人,不堪忍受人们的非议,上吊自杀了!她不敢想象。
她爱爸爸妈妈,她爱他们!爸爸妈妈也爱她,爱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她不能让他们失去这份爱!这可怎么办呀!她没有办法,只有默默地流泪。也就是那年冬天,沈芳落下了怕风声的毛病。
父母亲这关过不了,沈芳又是个孝顺的孩子,为这事,母亲犯了血压高,这让沈芳觉得生活没有了方向。
该上班还得上班呀,夜里一点钟,沈芳去接班,从宿舍到厂区再到车间有一站多地的路程,她魂不守舍的骑着那辆春花自行车,突然她觉得眼前一黑,撞到了厂区路边的铸铁设备上,一股热乎乎粘胡胡的东西顺着眼脚流了下来,电工林若峰正好上夜班路过这里,听见声响,赶紧跑过来,见此情景,不顾一切的背起沈芳就往医务室跑。沈芳手捂住伤口嘴里却还强硬着:“放下我!放下我!我能走......”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顾及那么多!”
“张大夫!张大夫!快点,沈芳受伤了!”林若峰急切喊道。
医务室的张大夫赶紧起床,为沈芳擦洗伤口,经过紧张的消毒,缝合,总算治疗完毕。林若峰长出一口气。
这个小小的不太明显的伤疤正好切断她的眉尾,以至于多少年后,算命先生说她二十岁的时候,感情受过挫折。
沈芳病假,在家养伤,更让她的心无所适从。
母亲进屋的时候,发现她正蹲在床边趴在床沿上,痛苦的抓住床单,她是个内向的孩子,她不愿和母亲正面作斗争,只有自己独自咀嚼痛苦。母亲见状,也很难受,闺女总是自己的心头肉,于是做出了妥协。
这天,大军来看望沈芳,沈芳红着脸说:“大军,我们分手吧!”沈芳是个保守的女孩,说这话也很难为情。
“为——为什么?”大军结结巴巴地说。
“大军,我知道你很好,可我们不适合。”沈芳羞愧的跑回了屋子。
又经过媒人的出面,沈芳和大军的婚事总算吹了,退给了大军送的彩礼:一辆凤凰二六自行车,一块进口手表,剩下的折成了钱,母亲怕亏待人家,多退了五百块钱,做事图个安心。
其实收彩礼沈芳家也是极不情愿的,只不过大势所趋,别人家女孩都要,你不要,人家会说你卖的贱。
四摆脱烦恼,轻松生活
摆脱了不如意的婚约,沈芳觉得一身轻松·
这天,沈芳上白班,路上正好碰上碳化车间的小李,小李说:“沈芳,明星照相馆技术可好了,咱也照几张去吧!”
“好啊!”沈芳也很兴奋,白皙的脸上泛出红晕。
二十多岁的姑娘当然是自信的,何况沈芳又是那么漂亮!她们照了几张单人的,又照了几张合影。单人制作在当年是很特别的,一张照片三个镜头,照片的背静是碧绿的麦田,趁着她们红的黄的衣服,很是抢眼。照相馆的摄影师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很黑很黑,但技术相当好。
几天后,取了照片,两姐妹都很满意。
沈芳把照片拿到车间让班儿里的人看,那个班长李子明是个四十岁的男人,平常不怎么爱言语,到了车间,班儿一接过来就睡觉,在车间里有个外号叫“睡不醒”,"睡不醒"是老高中毕业生,钢笔字写的特别好,沈芳很尊敬他·现在“睡不醒”也开上了玩笑:“沈呀,敢明儿给你说个对象吧!”两只看照片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沈芳也开玩笑地说:"一个有什么用,说就说一打"班儿上的人都跟着起哄,七嘴八舌,把沈芳弄了个大红脸。
林若峰查岗,看见沈芳这个样子,又看见沈芳的照片,拿起照片对着沈芳左右看,把沈芳看得更不好意思了。
“看什么呀!又不是没见过......”声音越来越小,对于林若峰显然没底气。
“照的挺好看的!送我一张吧。”
“不行!照片怎么能随便送人呢?”其实她心里是愿意的。
“人家看上你了呗!”同时小赵附和道。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后来沈芳还是偷偷的把照片送给了林若峰。
化肥厂就是男工多女工少的地方,尤其是象锅炉车间,那些煤黑子见到女工更是俩眼不够用,经常对着女工“嗷嗷”的叫,对此,沈芳和其他女工倒也习以为常,年龄大点儿的女工骂他们几句也就算了。大集体嘛,就这样。
一天下白班,后勤的马大姐老远就喊:“沈芳,沈芳!”
“哎!大姐有事吗?”
“你的玉照被摆在照相馆的橱窗里了,还真漂亮呀!”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不是照相馆的小伙子看上你了吧!”
“大姐竟瞎说,没有的事情!”
要是真没有这事,你得去找他,凭什么不通知你,就摆你的照片,那要往大了说,那是侵犯肖像权!”
“瞧您说的,大姐,没那么严重吧!”
沈芳心里倒是有一丝欣喜,因为这说明自己漂亮呀!
那段时间,还有一件快乐的记忆。
脱硫车间和沈芳上一个班儿的肖丽丽,是沈芳无话不说得好朋友,变换车间和脱硫车间只相隔一百多米,厂子有明文规定:上班时间不许离岗串岗。可沈芳她们到底是年轻人,为了追求古人那种“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境界,竟偷着爬上了脱硫车间外面三十多米高的脱硫塔,还在上面诗歌词赋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到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呢!
五灰姑娘遇到白马王子
林若峰是厂里的电工,二十六岁,中专毕业,白白净净,带着一副眼镜,高高的个子,面部棱角分明,手很灵巧,喜欢修理个无线电什么的。还和沈芳有着共同的爱好,那就是读书,他家有很多书,除了无线电方面的,还有好多外国名著。
经历了那次“英雄救美”,沈芳和林若峰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林若峰经常拿些书来给沈方看,沈芳还记得《基督山伯爵》就是从他那里借来看的。沈芳管他叫林哥,很崇拜他,林若峰也借着查岗的机会经常和沈芳聊天。
这天沈芳值小夜班,也就是从下午五点到夜里一点。林若峰到变换车间查完了岗,走到正在做分析的沈芳旁边说:“沈芳,我给你带了一本书,忘了带过来,你跟我取一趟吧!”
“什么书呀?林哥。”
“看了你就知道了。”
沈芳忙完了手下的活儿,和班长请了假,随林若峰到了电工车间,电工车间的夜班只有他一人。
“给,这是外国名著《琥珀》,经典爱情故事!”
“先给讲讲故事梗概吧!”沈芳娇真道。
“这是一部美国小说,贵族后代琥珀流落乡间。她天生丽质、卓尔不群。这位原本纯洁又不甘蛰居的姑娘在伦敦物欲横流、尔虞我诈的社会中逐渐意识到逾越固有的社会规范、取得女性独立地位的途径。她几度陷入困境,先后遭遇骗婚、投毒、劫掠、瘟疫等灾险。在这过程中,她既表现得勇敢独立、坚强自信,同时也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和善良,沾染了男权社会中的贪婪、自私、纵欲、不择手段等品性。在经历了这丰富而曲折的种种之后,琥珀最后还是为了追求自己真正的爱情而被骗放弃一切,离开伦敦前往美洲大陆。”
······
林若峰抑扬顿挫坎坎而谈,让沈芳听得入了迷。
平常的接触中,他俩早就有了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林若峰谈吐幽雅成熟稳重,让沈芳觉得他就是自己梦中的白马王子,沈芳呢,优雅美丽,气质不凡,给林若峰的印象也是与众不同。可听说林若峰的父亲为了攀高枝儿,给他找了个局长千斤。所以,沈芳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林若峰的父亲是个科级干部,为了能往上爬,私自答应了这门亲事,女方长得很漂亮,可林若峰头摇得象拨浪鼓,父亲每天都给他做思想工作。他老人家哪里知道,这林若峰的心思都在沈芳身上,就是市长千斤再漂亮,他也不会同意的·
林若峰递给沈芳书的时候,默默的注视着她,沈芳好看的脸在橘黄的灯光下泛着红晕,让林若峰看得痴了迷。他们傻呆呆的互相望着,沈芳忽然觉得自己的失态,一颗芳心狂乱的跳着,忙口不择言的找话题,“林哥,我——我走了!”说着,扭头就要往外跑,被林若峰一把拦住。
“叫我若峰,好吗?”林若峰望着沈芳,目光里充满了无限深情。
沈芳羞涩的点了点头,柔声道:“若峰”,一双好看的眼睛含情脉脉的望着林若峰。
林若峰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沈芳揽在怀里,姑娘身上那种特有的芳香让林若峰仿佛置身于仙境,林若峰的爱也让沈芳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送上了火热的双唇······
爱情的潮水一旦涌来,便有不可阻挡之势。
女工们上大夜班为了安全,都在天黑之前来到厂子,夜里一点再起床上班。
这天,上大夜班沈芳吃完晚饭,帮母亲收拾好碗筷,就去上班了。
田野里,庄稼熟稔的气息沁润着沈芳的五脏六腑,火红的夕阳隐没在山影的后面,晚收的农人赶着牛车大声吆喝着,“驾!喔!”······
这一切,多象一幅写意画!不,是油画!朦朦胧胧,让人遐想。
沈芳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到了厂区宿舍。打开门,简单的陈设在她眼里也仿佛有了生机。宿舍里两张单人床,两个小柜子,一个方木凳子上放着白瓷脸盆,脸盆上一个醒目的大红喜字,还是母亲的嫁妆。沈芳的柜子上放着一瓶简易的插花,瓶子是家里拿来的大罐头瓶儿,花儿是母亲在院子里栽的月季,有大红,粉红,月白,配在一起很漂亮,一种俗艳的美。沈芳非常喜欢插花,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在她的房间里总能闻到花香,她最喜欢春天里采一束墨绿的麦苗,配上深紫浅紫的二月兰,生机勃勃又不失青春的朦胧。在她的床头总能看到一两本诗集或小说。
宿舍平常只有一个女工住,只有交班的时候才会碰上一会儿。所以这间小小的职工宿舍,留下了他们最多最美好的回忆。
都说有爱情滋润的的女子,是最美的。沈芳洗了把脸,茶了点珍珠霜,拿起鹅蛋形的小镜子照了照,那双小杏核眼象两颗黑葡萄,白皙的脸上泛着柔嫩的光泽,红唇微启,露出洁白的牙齿,越看越自信,放好镜子,随手拿起一本小说,躺在床上随意翻看着。
这时,听见外面有好听的音乐,就是不见脚步声,原来林若峰蹑手蹑脚的走到沈芳门口,为的就是给她一个惊喜。沈芳打开门,林若峰把音乐盒随手放到了后面的窗台上,紧紧地将沈芳用在怀里,仿佛要把她融化掉。
“喜欢吗?”不知是音乐盒还是忘情的拥抱,可能两者间有吧。
“嗯。”依然含情脉脉。
林若峰光滑的脸颊让沈芳很舒服,他不愿沈芳受到丝毫的伤害,哪怕是不经意的。她记得小时候父亲亲她的时候,胡子茬扎得她直哭。
沈芳已经被吻得娇喘吁吁。是林若峰开启了她少女的情怀,她情不自禁,体内有一种欲望在升腾。林若峰轻轻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沈芳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她吞辱,她拼命的挣扎。嘴里艰难的重复着:“不要!不要!······”
“你不喜欢我吗?”林若峰起身,搬着沈芳的头失望的说·
“不是。”沈芳落寞的要了摇头。“我只想把最美的东西留到最后,你能理解我吗?"
“对不起!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太爱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一切的不和谐都在互相体贴中化解,窗台上的音乐盒播放着那首《爱的罗曼斯》。
“看看,我给你买的音乐盒,漂亮吗?闷了的时候就听听。”林若峰把这个精致的音乐盒递给了沈芳。
“谢谢,你真好!”······“哎!若峰,你爸给你说的那个局长女儿怎么办呀?”
“没关系,我爸不会强迫我,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婚姻自由的!我就是喜欢你!”
再说林若峰的父亲,为了儿子的婚事儿,被调到了基层,做了个一般职员。还不是局长的威力。
沈芳象一条小船,找到了停泊的港湾,她怎么也没想到丘比特的箭会来的这么快,她尽情的享受着林若峰给她的爱,她像一只飞翔在蓝天上的鸟儿,袅阚脚下的高山平原,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这也是沈芳一生中最幸福的几个月。
六厂子无人管理,林若峰出事
八八年的下半年,新县化肥厂第一批走向国企倒闭。
厂长刘方舟,为了敛财,大兴土木,建车间,建厂房。建成后把贪污受贿的钱存进了自己的腰包儿,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了新上任的窝囊废阮培源,这个阮厂也真够“软”的!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个阮厂长,连一把火都没烧,无声无息的挂着厂长的名儿,倒不忘了公款旅游,借着视察的机会,游历名山大川。
同年的最后一个月,大雪铺天盖地下了好几天。整整一个月,路面才化干静,可人家阮厂长竟然在深圳风光呢!
厂子处处存在着安全隐患,对于车间主任来说,只要不发生大的爆炸事故,就还是那种懒散的作风。
林若峰在一次检修中,由于电线老化,当场触电身亡。
这对于沈芳无疑是晴天霹雳!望着林若峰苍白的脸,沈芳不相信这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她。她轻轻的用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稍顷,似想起什么似的,发疯似的用指甲扣进地面的煤屑里,头也扎到了地面,她已哭不出来,两眼呆呆的。同伴肖丽丽看她情绪不对,赶紧把她搀回了宿舍,又从医务室取来两片安定,守着她睡下。
睡着了,就象死了一样,没有痛苦,没有哀伤。是谁发明的安定这种药?!
若峰的葬礼,她没有参加,同事们怕她受不了那种场合。
一连几天,沈芳都是在昏昏噩噩中度过,不知道白天黑夜,只是默默的潜意识里做着一件事,那就是积攒了二十片的安定。二十片够吗?够去寻找爱人吗?沈芳不知道,她急于求成,用凉开水送进了胃里,然后平静的躺在了宿舍的单人床上,等待和心爱的人相会。
缥缥缈缈,开满鲜花的广场上,沈芳穿着一袭白色的婚纱,婚纱很长,被十二个童男童女
拖着,一边六个,他们的头上都带着美丽的花环。对面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奥迪缓缓停下,里面走出一位英俊的青年,身边还有很多男宾,青年一身黑色的西服,胸前带着红色的小牌子“新郎”,沈芳急切而羞涩的奔向那个人,当两个人快走到一起时,突然新郎不见了。沈芳也同时失去了知觉。
沈芳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脸色苍白,整个人象脱了一层皮,干裂的嘴唇总
是在想要说什么,又没有气力说出来。医生给她洗胃的时候,发现她的胃里除了极少的胃液什么也没有。被肖丽丽发现的时候,是在服安定十来个小时后,那时她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母亲和好友轮流陪伴着她,不敢离开半步。
母女连心哪!为了沈芳的事情,母亲也住进了医院,血压居高不下。沈芳因此强作欢颜,强硬的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回报着这份人间最伟大的爱。这也是她后来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七化肥厂宣布倒闭
八九年春天,新县化肥厂每经营一天就会亏损上万元,当官的开始明着把值钱的东西往家里拉,设备上的最小的零件都会丢。沈芳也无心再工作下去,那时期的她,刚刚失去爱人,厂子又不景气,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下班了,她就会扎到宿舍,抱着那只精美的音乐盒,默默地流泪,心象刀割似的疼。她独自哀叹自己的命运,上天啊!为何对我是这样的不公平!难道真的是“红颜薄命”吗?她不是迷信的姑娘,可命运为什么偏偏把不如意降临给她?还是自己是天生的“扫把星”,把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给方死了?把一个生机勃勃的厂子给搞垮了?这一连串的疑问整整伴随了她半辈子。
她后悔那次在宿舍里没有答应林若峰,他们相互欣赏相互爱慕,又有何妨呢?若峰走了,永远离开了她,也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这也让沈芳对于若峰多了一份永远的亏欠。
终于有一天上午,变换车间的工段长常浩在厂区召开会议,正式宣布:新县化肥厂因亏损停产。
还会开工吗?工人们私下里议论着,够呛。
多少年的工友虽然有点儿恋恋不舍,无奈也各奔东西了,什么正式工,合同工,谁管你呀!俗话说:“爹死妈嫁人,个人顾个人”吧!
沈芳在这个大集体中也算是生活了一年多,她环视着厂区的一切,那些高大林立的设备,在她眼里仿佛也有了生命,让她有些许的眷恋,还有就是那无边的疼痛。想到这些,她的眼里有一股温热的东西搅动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工友们没有最后的聚会,可能都是希望厂子能重新活过来,然而,他们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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