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了,房间里的光线有点昏暗,爷爷坐在藤椅上笑着对我说:“我的生命只有一天了,以后爷爷不能照顾你了,春儿你要记住,一定要自立自强”。我特别伤心,抱着爷爷使劲地哭,哭醒了,才知是南柯一梦。夜很静,我躺在暖暖的被窝里,手机显示现在是2007年1月18日凌晨2:40分,而爷爷,已经离开我4年零10个月14天了!
爷爷走后,我曾断断续续写过几次祭文,但都因为太难过而没能写下去。本以为时间会冲淡我对爷爷的思念,可是快5年过去了,我还是经常在梦里哭醒,一如今天。
爷爷是教育界的前辈,他的学生可用桃李满天下来形容,而且爷爷的学生从政的居多,职位最高的直至某省的省委副书记。但爷爷一生教书育人,始终是那个和蔼可亲、睿智通达、善良节俭的先生。
年轻时的爷爷清高狂傲,不愿为世俗的婚姻所牵绊,直到36岁那年才在大姑奶奶的强迫下娶了比他小17岁的奶奶。高大俊朗的爷爷让奶奶一见倾心,奶奶的能干与美丽也让爷爷格外的欢喜。可惜,10年后奶奶死于肺结核复发,留下了8岁的父亲和6岁的叔叔。此后爷爷一直鳏居,辛勤抚育父亲和叔叔。不时有人介绍条件相当的女子给爷爷,劝他续弦,爷爷都拒绝了,他说我父亲和叔叔是奶奶生命的延续,他不能让他们受半点委屈!奶奶去世30周年时,爷爷翻出了珍藏已久的相片,点两根红烛,燃三柱清香,爷爷领着全家向照片上的奶奶鞠躬。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奶奶,第一次懵懂的体会了爷爷的孤独与深情。
爷爷60岁时我出生了,我的到来让爷爷觉得生命更加有意义。我生下来已经没气了,后来才救活的,当时又正值鸟语花香的春天,爷爷便给我取名“杨甦”,从此我便成了爷爷快乐的累赘。因为一直体弱多病,我十分让人操心,好在我8个月会说话,10个月便能与人交谈,生病时照顾起来就方便了不少。爷爷出门时都把我背在背上,还一边走一边教我唱儿歌,但凡认识的人都叫我“小八哥”,人们常常感叹:“不知志文先生怎么带的伢子,把个孙女教的象只‘哈鹊子’(注:土语,百灵鸟的意思)!那时爷爷已经当了多年“右派”,被安排在乡下干农活。爷爷不会干活,队里便让他给地头的育肥塘里加水。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我和弟弟每天下午屁颠屁颠的跟在爷爷身后,在田埂上跳来跳去。
七岁那年有一次我病得很厉害,好不容易想吃东西了,就对爷爷说我想吃面条。面条煮好了,我刚吃下就吐了;一会我又说想吃汤圆,爷爷又去做,我吃了又吐了;爷爷刚打扫干净,我又想吃糯米粥,爷爷就去熬粥,结果我还是吐了。二十几年过去了,我始终对这件事记忆犹新,我也问过爷爷:您当时怎么就不嫌烦呢?爷爷笑笑,摸摸我的头。爷爷去世后的一天,我和母亲说起此事,母亲说:“那时我们整天上工,根本没时间照顾孩子,你又是个病秧子,没有你爷爷,还不知你能不能长大呢”!
在爷爷的悉心照料下,我长大了,爷爷老了。得意时,我象一匹野马,在爷爷的视线外奔跑,全然不知爷爷需要我的陪伴。爷爷便孤独的呆在家里,看看书,读读报,顺便当当乡亲们的“银行”:谁家手头不济缺个千儿八百的,都会找爷爷借。我曾叫爷爷把用不完的退休金存银行,可爷爷说:“乡下人不容易,我放家里能救救他们的急,损失点利息没什么,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帮助人时,钱才真是个好东西。”我在爷爷的教导下,努力工作,好好做人,那时我是爷爷的骄傲;失意时,我带着一身的疲惫与忧伤回到爷爷身边,爷爷说:“天道吝啬,老天给了你聪明的头脑,必然要让你经历一些挫折;但天道酬勤,乘着现在年纪还小,一切从头还为时不晚”。那时,爷爷是我的依靠。
在爷爷精神与金钱的双重支撑下,我走出了困境。日子越来越好,爷爷却越来越老。在爷爷九十大寿的寿宴上,已经年近花甲或古稀的学生们纷纷祝爷爷长寿,并约定十年后再聚首,为他们敬爱的杨老师庆祝百岁寿诞。爷爷笑着说:“你们今天能聚这么齐我已经很高兴了,百岁是不想了,身体等不及啦。做人不能贪心,你们做官也一样。我生在辛亥革命,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十年文化大革命,能活到二十一世纪已经是奇迹了,知足啦。”
这一声“知足”让爷爷生命的烛火开始摇曳。2002年3月3日,可恶的倒春寒使得这天天气特别冷。爷爷没起床,我坐在床边和爷爷聊了一下午,说起我小时候的趣事,爷爷开心的大笑。到了晚上,爷爷开始畏寒,又觉得心里很难受,吊针挂上了,爷爷见叔叔还没回来,就叫婶婶来叫父亲。半夜,爷爷命令父亲叫醒婶婶,交代他们说:“我快不行了,后事一切从简……”一夜无眠。天刚亮,我起来接替父亲,折腾了一夜的爷爷刚刚睡着。3月4日下午2:00整,爷爷醒来,使劲抓住我的手,努力说着什么,我一下子没听明白,我还安慰他说:“爷爷,你没事的,你内脏没病,就这肺气肿,等几天倒春寒过去就不难受了。”我给爷爷喂了颗药,又喂了点水,爷爷都很配合的咽了下去,然后,闭上眼睛。这时,爷爷的右眼流出了一滴泪,我从没见爷爷流过泪,当时也没多想,帮他擦了,再把爷爷的手放进被子里。爷爷又睡了,就再也没睁开过眼睛,晚上5:00,爷爷去了天堂。
我一直握着爷爷的手,直到它变得冰冷。我这才相信,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我也终于明白爷爷说的话是:“叫小潘(我爱人)回来”,因为当时爱人在浙江,爷爷怕通知晚了见不着。如果我当时听懂了,我就知道爷爷真的要走了。爷爷的最后一滴眼泪其实就是对我们的不舍!
爷爷走时,下了一天的小雨突然变得狂暴,一个乡亲说那是因为爷爷太好了,老天爷也舍不得他走。雨水在地上流成河,泪水在人们脸上流成河!我仿佛看见爷爷在空中向我挥手,我说:“爷爷,今年生日我该送你什么礼物呢?”老天在拼命哭泣,我听不到爷爷的回答。那个春天,特别冷。
人们都说梦是反的,所以爷爷走后,还经常笑眯眯的出现在我梦里,我知道,那是因为爷爷一直活在我心里!可是今年暑假的一天,我梦见爷爷死了,半夜醒来方知是大梦一场。去卫生间洗了脸,还是不能自已,眼泪哗哗的流。清晨,我对爱人说:“夜里爷爷回来过……”
快五年了,我终于在眼泪中写完了这篇文章,但对爷爷的思念却永远没有尽头。无论我身在何处,思念都是家乡那一方矮矮的坟茔,我在外头泪流满面,爷爷在里头唤我的乳名。我对爷爷的思念永无休止,直到我流尽最后一滴眼泪。
(杨甦于临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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