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轩沉重地告诉我，这贴着城墙，绕城而过的河曾经贯穿着他童年少年所有美好的记忆，是他儿时快乐的天堂，他就是喝这条河水长大的，这是他的母亲河。

他记得初中作文时，自己曾经这么描绘过：

平静的河水象一面光滑的镜子，倒映着蓝天白云，倒映着两岸的垂柳。河水清澈见底，可以清晰地看见水底圆圆的鹅卵石，一群一群的小鱼小虾在水里悠闲地游动。

清晨，两岸垂柳的掩映下，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大姑娘小媳妇，藕白的小腿浸在水里，弯腰在青石板用棒槌一下一下槌击着衣服，不时抬头善意地嘲笑那起床晚了点的女友，那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吵闹声，在波光粼粼的河面跳跃。傍晚，夕阳的余晖下，一帮壮汗站在河水里，用粗糙的毛巾，蘸着清凉的河水，搓擦着忙碌了一天泛着古铜光泽的皮肤，看着岸边走动的大姑娘小媳妇，用粗旷的声音唱着乡野小调，引得河水也欢畅不已。

夏天，他常和一帮玩伴光着身子，泡在水里，在太阳的下面，抖动着一身晶莹的水珠，兴高采烈地相互泼水，玩耍嬉闹，逮虾摸鱼。

那时，河里最常见的一种小鱼，大家都叫它“痴不呆”（取音）。寸余长的身段，黑黑细细的鱼鳞，肥胖胖的，总是懒洋洋地躲在石块下面，当你伸出手接触到它身体时，它才非常不情愿地摇摆一下尾巴，对面临的危险总是表现出气定神闲凛然不惧的样......

宇轩说之所以对这篇作文记忆的这么真切，是因为那是他的作文第一次被老师当成范文在班上朗读，也就是从那以后，他爱上了文字。

我站在桥上，默然地看着这满目苍痍，象是全身生满了脓泡，癞子，散发着恶臭的河流，怎么也难把它和宇轩的描述联系起来。

哪块突兀的石头上坐过情窦初开，叠着小小的纸船，让流水传递情思的姑娘？哪株垂柳下站过满怀深情，用摘下的柳叶做出的柳梢，吹出悠扬的情思在河面流淌的小伙？哪边岸边的小径，曾走过相搀相扶，在夕阳下拉扯着长长的身影，让河流见证久远恋情的老人？

我掩着鼻，在宇轩的搀扶下，绕过河岸一堆堆苍蝇飞虫环绕的垃圾，行走在枯草遍生荆棘密布的岸边，试图寻找到宇轩在心头珍藏的记忆。

宇轩告诉我，他的初恋还没有发生就结束在这河边。那还是他读高中的时候，喜欢上班上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孩子。那个女孩是省城里的人，在她姑妈任教的县城一中借读，和宇轩同班。夏天总是穿着一条洁白的连衣裙，象他一梦千年的等待，一颦一笑穿梭在少年纯净的情思和洁白的想像里。

学校离这河不远，清晨和傍晚都会有学生来到河边看书，有的朗诵，有的默读。那时他总是悄悄追随着那女孩，来到这河边。当时宇轩有点自卑，不敢表达，只能远远地欣赏着她。

临近高考时，女孩要回省城了，宇轩鼓足勇气，写了封长达三页的情书，准备在女孩离开前一天找个机会偷偷递给女孩。因为早了，他怕被女孩拒绝，嗤笑，还在一起上学时不敢面对她。　

那女孩离开的前一天依然来到了河边，可不是一人，随后跟来的宇轩看见那女孩挽着一个陌生帅气的男孩，在柳荫下漫步。女孩的脸上有种宇轩从来就没有见过的光彩，眼神有宇轩从来就没有见过的光芒。那一刻，宇轩的心象被一块巨石扔进了水面，轰然一响，随后是点点心碎。

在宇轩的叙述下，我的脑海里很快就闪现出这样的画面：蓝天白云下，绿色的垂柳轻轻摇曳着袅娜的身段，风情万种。清粼粼的流水边，痴情的少男凝视着前方宛若天使的少女，柔情万千。

但这一切在我的脑海里仅仅一闪就象宇轩的恋情一样很快消失了。宇轩的母校依然存在，但这些年，这里再也没有琅琅的读书声，再也见不到一个个勤奋的身影。学校明文规定学生不得擅自来到河边，否则后果自负。因为，学校已经出现了几起学生失足掉进了淤泥中，窒息身亡的事

宇轩说到这沉默了，我也不想再走下去，这里的肮脏与荒凉，给人的全是堕落与沉沦的感觉。

放眼看去，天依然是蓝的，云依然是白的，可是绿树呢？流水呢？难道眼前这拦腰折断，绝望地向天空伸出枯萎臂膀的断树桩，就曾经是那风情万种，摇曳着少男少女绵绵情丝的垂柳？那淤泥中丛丛沤烂的水草，栖息着五颜六色的泡沫和方便袋，偶而能看到一处肮脏的泛着气泡的乌黑水面，就是那曾经流淌着欢笑与歌声的河　

其实，这样污浊的河流我们都司空见惯．我们生活的环境，我们所居住的城市，哪里没有这样的河流？我们的孩子，除了知道自来水是清的，有几个见过我们小时候那样甘甜的清泉？有的只有在电视的画面里看到河流．　

河流，曾经是城市兴起的重要标志。她缠缠绵绵地拥抱着城堡，携着文明和经济的繁荣，携着艺术的精华由苍茫的洪荒一路浩瀚地从古流到今。我们的祖祖辈辈都享受着她的滋润，她是我们人类的母亲啊！然而，她现在却正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眼前痛苦地挣扎，瘦弱萎缩正在死亡。

她用她的贞洁为我们的现代文明奠下了根基，而我们自以为现代的文明人却漠然地向着她泼污水，丢垃圾，将一切肮脏的排泄物倾泄在她的身上，把恶毒的石头砸向她宽厚的胸膛，硬是把她当成妓女一样的糟蹋。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痛在心头蔓延。

宇轩这时轻轻地朗诵起诗来，我听出，那是诗人山鬼写他家乡的《还乡河》：

“你养育了我们/我们却在让你消瘦/我们就像胎儿/正不断地往你体内/排泄废弃物/我们渐渐地壮大/你却在逐渐地衰老/逐渐地年迈/我们仍在我行我素/母亲，我们是你的一群/不肖子孙！”

宇轩的喉头有点哽咽，热泪也涌上我的眼眶。母亲啊！你听到你儿女们的忏悔了吗？

一阵风起，我分明听出河在回应，在呜咽，在哭泣，更在呼救,那是我们的母亲用肺腑在呼喊：“救救我！救救我吧！！！”

本文已被编辑[舞袖霓裳]于2007-6-16 10:37:3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