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唯美说，一盘布置好了的棋局，其中必然有安静的棋子，安静的棋子又都是无知的棋子。万丈红尘中，它们无数次地欢呼，欢呼从来就不是自己的胜利。

棋子，是被操纵的，所以是没有任何怨言的。

我看着未然的脸，平平静静，纹丝不动。我很怀疑，刚才是谁的嘴角吐出了我的文字。

有很多次，我用指尖敲击着键盘，告诉文字我的寂寞。我是那样认真地把它当成我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可是，它一次一次将我重重击伤。

我习惯了夜晚的安谧，夜晚的温暖。所以我会在夜晚写下自己，温暖的自己，温暖的手指。然而，我怕极了晨曦，只要东方鱼肚微白，我的文字会即刻改头换面，变得冷不可触。我寒噤不止。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我的邮箱里开始时不时有署名唯美的邮件。我从来没有打开过，那些人总会问我同样让我无聊的问题，你的文字可不可以不冷涩?

这个世界不是我想要来临时候的样子。所以我的文字会失去本来的颜色。

天空淡淡蓝着，因为它累了。

它累了，但是它不愿意哭。它哭了，天空下走的人群就湿透了。那样，人们会很难过。

我的大山告诉我，如果你遇到的女子是吊着眉梢的，流浪就不再与脚步有任何的关联。

我说，那么，心可以流浪吗，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唯美说，史然，知道“征途”的征字为什么要用双人旁吗？那是因为旅途从来就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的旅途太过孤单，脚步会感到寂寞。所以要用两个人的脚步走出一条或许本没有的路。

唯美曾经说，史然，如果我们行走在一个饥荒的年代。记着，史然，不是流浪，是行走。当我们都浑身无力快要死去的时候，有一户人家在布施善粥救济过路者，可是每两个人只能够领到半碗，你会把它给谁？

我无声地笑，你呢？

不告诉你，我会把它写在你的掌心里。喏，你写在我的掌心里。

我习惯了唯美的无忧无虑。她的快乐从来都真实的没有一丝虚假，却每每让我莫名恐慌。

史然，你是庸人，所以无事自扰。所以你永远没有快乐的勇气，

唯美的快乐，我从来不会怀疑，也从来不会相信。她是行走在黑暗中的女子。黑暗中的女子，该有着夜的鬼魅，可是，她的身上，有太多阳光的味道。

唯美似乎从来没有在夜里睡觉的习惯。她的工作都是在夜里完成。

我是昼伏夜出。不等我的心思完全理顺，唯美已说出她的答案。我苦笑，这样聪明的女子，怎么会活的这样没心没肺，敏感的人往往更容易受伤不是吗？

唯美哈哈大笑，笑声旷怡。我的心在笑声中沉沦下去，微微颤栗。

夜里，唯美是不愿意同我讲任何一句话的。更或者，她找不到跟我讲话的机会。我总是不到八点就会沉沉睡去，白天的劳累让我力不从心。

我不知道唯美到底有没有在睡觉，每天早上，她都会在我做好早餐后揉着眼睛走进洗手间。然后回房揪着未然一起出来。

白天，唯美无聊到可以的时候，会在我休假的时候把手指涂的乌七八糟，故意在我的电脑上晃来晃去。未然就在一旁冷冷的笑。

史然，你觉不觉得，我在世俗面前是一张白纸，任何一种颜色就会让我面目全非。

没有，唯美。你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太阳，可是你的文字出卖了你，你的文字撞击在我的眉角心尖，滴水成冰。呵气难融。

唯美，我们都是要学会的，因为我们行走在城市，我们就必须学会用不同的肤色来掩饰各自的伤疤。

如果可以，我情愿不让现实残酷，不要把你逼上绝路。

唯美，如果生活是你精心布置好的棋局，由你操纵的棋局，我就不会有任何怨言，我情愿是万丈红尘中一颗安静无知的棋子。当战局终了，呼唤着属于你的胜利。

我说，唯美，知道纯粹的原意吗？

知道。唯美头都没抬。答得干脆利落。丝不杂叫纯，米不杂叫粹。

很多年后，我依然会在掌心看到唯美的影子。她说，史然，如果我们行走在一个饥荒的年代。记着，史然，不是流浪，是行走。当我们都浑身无力快要死去的时候，有一户人家在布施善粥救济过路者，可是每两个人只能够领到半碗，你会把它给谁？

我轻轻伸出掌，依稀还可以看到唯美的荧光笔幽远地闪。唯美说，史然，你的掌心原来是这样的宽厚。

史然，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吗？因为你是单眼皮，你的单眼皮让我感到挑战性，家境优越的我，从来都是公主。可是，我喜欢上了父亲夜不归宿的宿命与结局。所以，我就认识了你，认识了未然。你未婚的妻子。那个漠然孤寂的女子。我一直忘记告诉你，她的眉尖。有太多陌生的情节。但是，她从来不说出口。厌恶抑或是欣喜。

我一直默默看着唯美，看着她靠那些蔬菜维持着自己的生命。可是，她从来不允许我这样说，她会说，这是一个女人的生活。女人该为自己的身体负责。

我几乎是歇斯底里，游丝一样的生命，是对身体的负责吗？

你不懂，唯美倔傲地翘起嘴角。这就是女人的生活。你会觉得模特很漂亮，对不对。t台上的无限风光，就是我身体如游丝的原因，这就是生活。史然，你能怎么样。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可以拯救得了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

你的未然，你的骨肉，都是宿命手里的无知的棋子。你救得了他们吗？

你是男人，你可以指望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家，有一个系着围裙的贤妻为你准备好可口的饭菜，晚上那个贤妻会像艳舞女郎那样给你一段火爆的摇曳，然后你们激情难抑相拥着抵足而眠。参加宴会的时候，那个女人会使你风光无限，抢尽其他男人的光彩。这就是你所谓的女人，对不对，史然，不要回避，你回答我。

那样的你，该是如何的幸福，美女，厨房，交际，激情，你什么都有了。未然都给了你。你，还要什么？

唯美，你呢？你什么都有了。

你还要什么？还要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你完整的心，要守护着一个残缺的身体？

唯美，我其实一直都是甘愿的。真的，甘愿做你手中的一颗棋子，一颗无知的棋子。我想，我是会这样麻木下去的，如果这样对你有所帮助。然而，就连这样木然的守候，你都不愿意我保留，那我的心底还应该剩下些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唯美，这样的孤单你都拒绝让我相守，一定要让我仰望。直到我的脖子酸痛，我就将它永久地放下休息。

唯美，这不是你的本意对吗？

我从来不会相信天空是为我淡淡蓝着的，可是现在我信了，唯美，我信了，可是太晚了。

唯美，我好想跳舞，可是我，跟不上你的舞步，只好假装迷了路。想要问你，这样对你有没有帮助。有没有。

你的快乐阻挡了我的麻木。所以它是灰色的影子。躲在你的身后。

史然，如果天空是为你淡淡蓝着，我就不会希望太阳从那么遥远的东方升起。

唯美，我们去算命吧。看看我们的生命会停留在什么时刻，那么我们以后可以去祭奠它。等待一份已知的心情，微微簌簌。

史然，不用算了，我来告诉你。单眼皮的男生的心结。我点头。唯然开始缓缓地讲，我就开始认真的听。

你在听吗？史然。

是的，我在听。我听到你说，单眼皮的男人大多沉默内敛，行事忧寡。但是却有一种很安定的因子藏在身体里面。所以女人想要安全的时候，会选择单眼皮的男人来作伴。史然，你也一样。可是，我不是想要安全的女子。未然，她有着太多的不安。

我不知道唯美说我也一样是什么意思。我默默猜着，这一次她没有告诉我答案。她坐在竹椅上睡着了。

可是，我要告诉她。她的掌心里，有我的墨迹。我写道，我不会去领那一碗粥。所以，我不会把它分给任何人。那句话，后来，我看到的时候，却是在我的掌心里的。唯美说，那碗粥，我不会去领的。所以，我不把它分给谁。

（二）

未然，是你杀了她，对吗？

我近乎歇斯底里，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是的，未然。你，杀了她。

我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睛茫然而急切。

史然镇静的简直冷酷。看着那些曾经的美丽根根脱落。他的嘴角竟然微微扬起。

美丽总是孤单的，那么嘲讽的笑。想来也不会有错。

真的不是我。

我只是养了一只猫。我有什么错。一只可爱的猫。有什么错。

你知道的。未然，你知道她厌恶猫。厌恶到了痛恨的地步。

你还是没有放过她。未然。我一直以为，纯真是灵魂的透明色。可是你的背叛让我终于明白，纯真原来只是透明的污浊。

未然，我现在明白了。真的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努力，我的画作都只是我一个人的风景。

别人都是用心在调色，可是我是在用手。我以为透明的水色里不需要加入任何。我输得很惨，输给了最爱我的女人心中透明的纯真。

不是的。史然，不是的。真的不是我。

史然，为什么，你不肯信我。不肯相信命运，就像你至死不肯相信，那样瘦弱的异类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魂飞魄散？

谁让她习惯打我养的猫，那只猫看到她就想要逃。猫跳上了窗台，拉动了花盆，然后，花盆落在她的头上，她死了。

史然拒绝跟我讲话，我做好了饭，等他到深夜。

可是，我看不见他。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我的嘴角也开始有史然的表情。嘲讽的嘴角微微扬起，浅浅地笑。

这就是那么多人口口声声地爱情么？

我问自己。我忽然觉得答案那么遥远。声音里有着坍塌的嘲讽。

白天，我依然行走在阳光下。拥抱着大大的太阳，也从不回避大大的太阳暖暖的拥抱。

夜晚，我蜷缩在史然亲手做的竹椅里。用冰凉的手指敲出一颗颗灰色的文字。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是唯美，可以敲出阳光的颜色。我顺着她的呼吸敲下去，就看到了她的背。然后有红晕圈圈点点弥散在她的身子下面。然后是红色的小河蜿蜒弥漫。

我护住腹部，不愿意让那个小小的生命看到无辜的颜色，流浪在冰冷的水泥里。

我需要钱，很需要很需要。而且，很多很多。

我整晚整晚的不睡觉。我企图用那些灰色的文字换回花花绿绿的纸币。

所以，我拼命用指尖键盘上撞击。

在别人眼里，我是个疯子。

恍惚之间，我已然觉得键盘或者蓝色的屏幕就是金矿。

我还是没能等到史然。我的饭菜永远只是那只猫的独享。

晚上，它的眼睛有着幽幽的绿光。我说不清那是一种鬼魅，还是一种幽怨，更或者，什么都不是。

有时候，它会冲着我叫。或者很狰狞，或者很温顺。

我告诉它，在这个只有水泥的建筑物里。只有我，和它相依为命。

它就很狰狞的对着我叫。凄厉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然后我就告诉它。1+1=3。1就不会孤单。

它冲着我叫，很温顺。我的心开始缥缈。有梦的味道。

阳光终于醒过来，在接连一个月的阴沉之后。

慢慢从床上挣起来，我感觉到吃力。身子重重落在地板上。

我忽然看到了水泥的墙壁。坚硬冰冷。

我看到夜色慢慢倾泻开来。紧紧拥着我的脑海沉沉睡去。

梦中，我看到史然。他说，未然，你不是故意的，对吗？

我说，是。

史然笑了。很疲惫的样子。未然，你爱她，对吗？

我说。是的，史然，我是故意的。你骗我，1+1=2。它从来就不等于过3。

史然的脸就那么一层层白了下去。然后又圈圈回环，奔流不息。大海就是这样子的吧。我想。

然后，我就看到了熟悉的水泥的颜色。青灰的。泛着血的殷红。

史然的脸躺在水泥上。是水的颜色。透明，但是有污浊隐隐现现。

史然。我真的没有骗你，水色，是透明的污浊。

可是，你骗了我。1+1=2。从来都是。

医生告诉我，我可以出院了。带着我的孩子。

我忘记了，我的孩子。干净透明，没有污浊。只有水的颜色。水色。

我把它带回那个水泥的建筑物。怀中那个美丽的婴孩就浓浓地哭。

我告诉他1+1=2。他睁着眼睛看我。

我的脸上，是水泥的颜色。

晚上，我坐在竹椅里。我的婴孩，那个美丽的生命。他静静的呼吸真让我心安。我拉开唯美的抽屉，看到了熟悉的药片。我曾经那么大把大把将它吞下。因为医学出身的唯美告诉我，那是抑制忧郁抓狂的药片。我从来不曾怀疑过，纯真，是透明的水色。

我打开电脑，用涂满丹蔻的指在键盘上敲击。我说，史然。我错了。1+1=3。

我小小的美丽的孩子，他在咬自己的粉嫩的拳。我说，史然，什么是手足？是兄弟姐妹吗？

那么，我美丽的孩子，是有过手足的。如果，那些莫名的药片不曾将他或者她刺伤。他们也可以看到阳光。世上的阳光，温暖的阳光。

我的指尖开始冰凉。心上落满尘埃。我看到唯美纯净的眸子。我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是个疯子，该被他们送去治疗。

未然，你明天会去百货公司吗？史然问我。我说是的。那么，你还会乘电梯吗？我说当然。史然就笑。未然，一切都是定数。我们都是无知的棋子。自相残杀，欢呼着别人的胜利。

史然告诉我，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他梦见他在跟一帮人挤电梯，然后电梯突然滑落，电梯中的人，无一幸免。他说，未然，我看见你也在那里呢。怀中是你可爱的小小婴孩。

我开始后悔，后悔史然的手，我没有来得及拉住。当他告诉我，他那个可怕的梦，我以为，他不过是像往常那样继续自己的疯癫。可是他却真的是把我命运的告别正面地告诉了我。

他还说，未然，如果我真的在电梯里面。我希望抱我出来的人，是你。

我笑，随口应，好。

一言为定。未然。

嗯。一言为定。

第二天，我带着我美丽的小小婴孩。他的小手甜甜地吮吸在嘴里。我笑了。史然，我没有骗你呢。你小小的婴孩用他的拳头告诉你，纯真，真的是透明的颜色。水色。没有污浊。

电梯的门开了，里面没有人。我笑。史然，你去算过命吗？

然后，我听到世界坍塌崩落的声音。我的小小的婴孩，他还在我的怀抱，吮吸着他的甜甜的指尖。

我的故事没有完，我把它寄存在电脑空白的文档里。已经染上些许轻尘。孤寂地美丽着。

我想，有人会拿走它的。会给它一个名字。她会叫它《明净夜煞》。然后把它发给编辑。任人咀嚼。

但是，她不会给它作结。她说，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就这样吧。

本文已被编辑[千山我独行]于2007-6-16 11:12:2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