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留影站在公路上,面对着重新修建的电自动伸缩大门,看着门墙上崭新的`深棕色的釉面砖上“宜城市中西医结合医院”几个闪亮的镏金大字,美美的舒了一口气:“终于旧貌换新颜了!”
的确,大门,无论对于一个单位,乃至家庭,都是极其至关重要的工程之一,它的质地,造型,方向,高低,都折射着大门内一切内在人物的素质和陈设的档次。彭院长的前几任,都不曾在此项装饰上有太多的关注和投入,上世纪五十年代起至六十年代末。医院还是属于公社一级的卫生院(其实至今仍然是镇一级的编制),一幢在当时算得上高级的砖木结构的楼房,几间转瓦平房,倦缩在离公社唯一一条大路0·5公里处,与十几户居民混居在一起,而且还在一处高坡之上,大门也就像农户一样,只不过稍宽一点,稍高一点,连现在的三轮摩托车都开不进。而当时的院长,一位曾是国民党校官级的军医,此时正在接受批斗,他哪有心思去搞什么门庭建设?直到七十年代后期,县卫生局通过人事部门的协调,将时任公社副社长的方园派来。也许,正赶上那个改革的好时机,经方院长的多方努力,终于将卫生院从土坡上搬到大路旁的一片开阔地,盖了几间象样的砖瓦平房,也添置了些当时还不太落后的医技设备。同样,他也和他的前任一样,由于受到经济上被怀疑有错误的原因,来不及关心和修建院大门,便调离了,接下来的一位也是属于医疗技术的门外汉,不理解医院的大门对于单位的形象是多么重要。当然,更不谙熟作为医疗机构面对于从计划向市场转型这个大潮,应未雨绸缪的方略。单位经济效益每况愈下,上级财政所拨付的款项,只能供养单位十几个退休人员换的工资,于是,困难之下而临阵请辞。
彭留影,便在九十年代末,受命于困难之际,开始了他步履艰难的院长旅程。
程峰这时可开心不起来。
昨晚,区卫生局的朱科长打电话悄悄告诉他,院长换届的候选人又有了新的变化。
这位老战友很惋惜地说:“老程啊,我在区里就算有点能力,但到了市里,我可就吃不开了。小万他年轻,又是正而八经的本科生,执业医师,而且,市局那个余副局长有是他的靠山!我看,你还是委屈点,在副职这个岗位上继续执掌实权吧。”
这会儿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鞍前马后辅佐彭留影这么多年,尤其在卫生防疫这一块,既为单位创造了不菲的经济效益,又给单位在上级争取到了不少的荣誉,特别在实行定点预防接种的那年,市里还将我们单位的经验向全市推广呢。这个功劳,可是有目共睹的呀!曾记得彭院长多少次无不谦虚地和我讨论医院改革的规划和策略;曾经有意或无意的流露出在换届之时。向上级举荐我程某人的。而且,凭资格,我是堂堂的主治中医师,支部委员;凭人气,院内院外,人见而莫不敬之。唯不足之处,不就是好贪两杯而已!这又算是什么卡壳的吗?当今社会,不就是什么事都要“研究”(烟酒)的吗?象他万向来·李俊之辈,只能书生意气,除了病人,就是这个业务讨论会,就是那个学术讲座,只要有空,就听那些个在基层根本用不上的高深理论,一旦遇上急难险重的病人,还不是因医技条件不匹配而转送上级医院?这样的人,能够做好院长吗?
程峰愈想愈觉得窝火,愈窝火就会愈想来两口解解闷,转眼快到十点半了,正从防保室满面愁云地走出来,便碰上会计蓝玉和。
“哟!程院长,这是怎么回事呀?谁借了你的米,还了你的稻啦?”
“哦,蓝会计呀!没什么,昨晚没睡好,上午没人来,瞌睡了一会儿。”
蓝玉和是什么人?单位里的三朝元老,人送外号“不倒翁”,快要退休的他,历随几任院长且深受信任,可见其精明之一斑。
他一眼就看出程峰根本不象瞌睡的样子,---一丝睡意全无!
“不对吧?肯定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这样吧,我们去‘飞鸽’喝两杯怎样?他猜到了程峰的痒处,不由分说地亲切地邀着程峰的肩膀,出了大门,向右一拐,来到一墙之隔的“飞鸽”大酒店。
彭留影在大门外转了两圈后,比较满意地点了点头,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深度近视伴散光的眼镜,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步伐沉稳地回到门诊二搂“院长办公室”,在自来水池边洗了洗刚才摸那几个字的双手,擦干后,双手整理了一下稀疏的大背头发,白哲的皱纹不多的微园的方型脸庞,又浮出经常有的忧云。
单位的大门是建设的象摸象样了,对外的招牌也比原来“宜城西市区新洲卫生院”响的多了,改成“宜城中西医结合医院”了,就单位内部硬件设备,从接任到今,也置办的小有档次,尽管那台二十多万元的体外碎石机字添置到现在,三年内还没治疗到一百人,但那毕竟也是一项高科技高投入的设备,相信下一任院长会相出比他更好的方略,充分利用这台设备的潜能。
现在,让他忧虑的是,他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负债院长。
二十多年前,彭留影刚刚师出本市某老中医门下,在南空某部医院进修麻醉师后,便走上了在基层卫生院以中西医结合的方式行医的道路,尽管当年的新洲卫生院刚从土坡上般到新的地址,医技条件也远不可与今天同日而语,但他就是凭着一股刻苦钻研的韧劲和敢于冒险探索的精神,和他的老搭档·现已退休的外科医生刘勋,在普外科的手术上,为医院树立起一面金光闪亮的招牌:
“脾切除?去找刘医生和彭医生呀!”
“胃穿孔?到公社医院找彭医生!”
“胆结石呀!大医院还不一定比人家刘医生和彭医生做的好哩!找他们,即方便,又便宜!”
同样,在内科方面,有独特经验的孙善,也和彭·刘一样,在方圆几十公里的新洲,名躁一时,他最拿手的是治疗“流行性出血热”和“有机磷中毒”以及“肝硬化”,因此,在当年,新洲当地将他们比喻为“内外三神医”。
如今,随着刘勋的退休,(到海南他的儿子那儿去颐养天年了)孙医生辞职下海。自己挑起行政和业务的大梁也有五年之余,唯“独剑不能驰张游仞”。虽着力培养了万向来·李俊等几位年轻的医生作为业务骨干,但由于社会大气侯的影响,这几位却空怀佳技而不能充分施展,前年那起意外医疗事故,无疑如给他这位刚上任不到三年的院长当头一棒。
令他到目前稍感庆幸的是,在这家乡镇级卫生院。倒还没有发现患者带录象机,摄象机之类的工具,也尚未出现患者向院方索取病案复印件之类的证供之据,因为哪怕再出现一次,就会意味着他彭留影将会留下最倒霉院长影响的印记!
三年前的五万块已经从他所掌握的单位金库里提取了近无分之一的财力,庆幸的是仅此一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自那以后,单位的医疗业务平平安安,但事故所带来的负面作用,却让本来就收支赤字的财务更加吃紧。为了撑住现在的门面,他不得不四面“化缘”,为了获得上级主管部门授予“爱婴医院”的牌子,他不得不高擂债台,借三十余万,盖起一幢三层的门诊楼。但这门诊楼并不能代替“爱婴医院”呀,故又想出新招:召集全院职工和乡村医生,发动募捐,本来收入就不高的职工,碍于自己以后的各方面都要依靠单位的因素,各自从工资中按百分之五集资,而各村的乡村医生,则因为镇医院是他们的“娘家”,也不得不掏出五百或一千,或曰借,或曰捐。这样,又花了近二十多万,翻新了原有放射科几间破房子,终于挂上了“爱婴医院”的牌子。
在筹资的过程中,他曾代表院管委会庄重地向职工和乡村医生们承诺:门诊大楼和“爱婴医院”落成后,三年内还清职工和乡村医生借款,落成典礼了年内向并赠给他们冬夏工作服各一套,以示纪念,至于摆酒庆贺,则更不在话下。
到如今,各项硬件都已配置就绪,接下来的,就是如何挖掘业务骨干的力量和其潜能,提高医技质量和水平,来衬托起整个楼宇及门面,使之富而不奢,华而不虚。也好为自己行将告别院长前夕,给后来者打下良好的基础。至于债务嘛,后来者总是需要有点压力才能办好事的。
这会儿,彭留影似乎感到些许的平静,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喂,小万吗?中午打搅一下,陪你到市局余副局长家里去一趟?”
程峰和蓝玉和在飞鸽大酒店里酒足饭饱后,正迈着醉晕晕的步子,半迷着本来就不大的小圆眼,挺着超过自己身高的大肚子。靠在比自己足高十五公分的蓝玉和的右肩,蓝玉和一边搀扶着他,一边抚慰着:“程院长,你今天稍多了点,还是先回家休息一下,有事下午再找‘老爷子’谈谈。”
“老爷子”是单位里的小青年们给彭留影取的呢称,因为彭留影个头不太高,只有一米六八的个儿,且很敦实,再加上还有些慈眉善目,说话总有些老夫子的味道,所以,职工们除非在正规场合不得不称院长外,其余时间,一概以“老爷子”相称。
“什么?老--爷--子?纯---笑面虎---一个!”程峰摇着硕大的脑袋,用右手推搡着蓝玉和:“我倒要在---今--天--问---问--他--他个--清楚!人---人---事问---问 题,他--他到底知----知不知---道!他---他究竟要---怎---怎样?”
“小声点,旁边有人呢!”蓝玉和轻轻在他耳边提醒,他这才睁开圆眼,向两边张望一下,有几个正在给院里整修院墙的工人正在收拾工具,十二点半了,民工开始回家午休去了。
这时,他好象感觉酒已醒了些,问蓝玉和:“刚才,我···我···我没说···说错···什么话···吧?” “没有,你老程怎么会乱说话呢?”
蓝玉和深知在这次单位人事变动的格局里,自己是个至关重要的角色。这一个单位里的财会人员,就好比一个家庭的内当家·主妇。大的单位还有财会科,审计科什么的,各项业务都有主管会计·出纳。而在基层麻雀似的小单位,它的心肝脾肺五脏六腑都要这个会计在内部知晓及调理,他这行当也似乎有些难做:五十多个人在职,经人事局在编的仅有十五人,其余均为系统内合同制职工,说白了,就是那些在本系统内有一定影响力的干部职工的连襟。别看只有几十个人的单位,就副院长就有三个,除了程峰,还有两个,一个万向来,分管医疗业务的,另一个储兴仁,是分管后勤保障的。可谓是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俗话说:“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这庙里的和尚一多,主持方丈也就不好当,因为各位和尚都只会念自己的那套经书,甚至会以自己所诵经文的声音盖过别的和尚诵经的声音,结果,就导致了方丈以及小沙弥都不知听谁的好了。
蓝玉和当然不希望看到几个院长各念各的经,他认为自己有必要从中协调,尽量弥合院长们之间的嫌隙。
将程峰送到家,疏静便搭拉着脸,好象是蓝玉和去年借了他门家的米,到了今天却还来了稻似的,扁平的身材扭秧歌似的扭到厨房,倒了一杯凉开水,稍欠了欠腰,用脚尖踢了几下斜躺在沙发里的程峰:“起来!喝口水,漱漱嘴,好长记性,别一天没事找事,借酒出怨啦!”
蓝玉和见势不妙,只好自打圆场退却:“哎呀!小疏!不要怪程院长啦!都是我没招呼好他,本不该劝他喝这么多的,可讲着话之间,这酒就不知不觉的倒了不少,其实也并不太多,主要是他心情不太好,还得让你照顾一下。我也要向我的那位去解释了。”说完,便抽身带上程峰家的门,不慌不忙地,悠在悠在地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往自己家里走。
他从程峰那似醉非醉的吐词之中,感觉到一场短兵相接的院长之争夺战,马上就要在程峰和万向来之间展开,而且,这场战争,不会有雪雨腥风;不会有刀枪剑影。有的,只有“斯文人”的智斗;只是“台上握手,台下踢脚”的平静。
初秋的中午,骄阳仍在高照,近乎垂直,使人体与自身的身影几乎重叠。他这才觉得地面水泥路面蒸发的热气和楼房间辐射的阳光是那么熏人。蓝玉和紧走几步,钻进通往西边家属宿舍的林荫小道,他的家就在西边宿舍那些平房之中。
万向来刚从手术室脱下工作服到更衣室,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拿出一看,是“老爷子”打过来的,听了后,不假思索的马上应承:“好吧,那我吃过饭到你家找您。”
上午是个小儿股疝修补术,在这方面,他可能是院里的主杆子了。现在手术室的设备还停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水平,但比起老爷子他们那时要进步得多了,每次手术后,他都无法想像,当年,彭留影他们是怎样在简陋的手术室,点着汽灯给病人做手术的!现在的条件,虽说跟不上市里的大医院,可也毕竟改变了不少啊!依他现在的水平,加上有李俊的协助,做一般的上腹部手术应该是可以的,但由于医院规格的限制,他们也只好望而兴叹了。
他十三年前自某医学院分配到本院下属的一个门诊部锻炼了三年,然后被当时是副院长的彭留影看中,力助他到市立医院进修外科,自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外科上学会两种以上的手术操作技术,以便回单位后,努力改变医院的医技面貌。
也许,他还不够成熟,以为技术过硬,就能在单位吃得开,以为只要和一把手搞好关系,就万事大吉。的确, 彭留影很喜欢这个魁梧清秀的小伙子:一米七五的个头,见宽腰细的身材,浓眉大眼的长圆脸,笑的时候还微露着酒窝。看上去就是能在手术台上站几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外科医生的胚子!
回到家,妻子陶芳已将香喷喷的菜饭端上桌,他也没顾上洗手间去洗手,便一屁股坐在客厅里的沙发里,两脚往前使劲伸了几下,舒展了一会胳臂---站了近两个小时,真的有点累了。
“手术还顺利吧?”陶芳扒在沙发背上,关切地用双手按摩着他的双肩,不时的还用下颌挨着他的头顶。
“恩,基本顺利,只是腿有点发胀。”他直起身,甩了甩两条腿,好象有了点轻松的感觉:“吃饭吧,中午还要和‘老爷子’到市局去一下。”
陶芳的杏眼一亮:“看样子,有门?”
他望着中等苗条身材的妻子,就好象不在吃饭,而在欣赏着一尊模特般的女性艺术品,那一双脉脉含情的杏眼里,深藏着一种信任和理解,瓜子脸上写满的微笑,是支持他作为一个职场男人力量的后盾。难怪有人说:“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定有一位贤良惠淑的女人。”
“其实,你现在也不必太过于和别人去竞争,由上级组织安排吧。” 她劝他:“高一级职务就意味着责任的加重,以你的性格呀,我还真的担心你,没办法镇得住这么一大摊子哟。”她显然也为丈夫的能力而忧虑。
他万向来难道就不明白么?前面的路充满了靳棘!从前晚院管委会的气氛中,他就嗅到了一种怪味,为什么程峰谈到业务方面的问题时,老是一再提及重视防疫的确重要性?而后故意淡化治疗方面业务位置的重要?还不是当前单位仅靠着卫生防疫和妇产科的业务支撑着财务的周转?诊疗方面的业务是平常不太显眼就是了,问题就是,诊疗方面有特色的技术和人才没充分发挥出应有的效益!
好在彭留影并非单方面考虑本院发展的方向,他仍然一方面赞成程峰的主张,另一方面却更加重视医技骨干的培养,鼓励青年医师在遵守操作规范的前提下,大胆的创新和探索。这也就坚定了万向来要参加这场院长接班人的争夺战的基础之一。
妻子看出了他心里的事:“快点吃吧,老爷子这会儿可能正在家等着你哩。”他扒下最后一口饭,拿过餐巾纸抹了以下嘴。
“到了余局哪儿,可别多说话,主要还是看‘老爷子’的态度哦。”她着重的叮咛他。
“知道了。我会有分寸的。”他看了看房门头上的挂钟:12:30。“我得去了。”
一个大胆而富有激进且充满挑战性的设想,在彭留影等待万向来到他家之前的这短短一个多小时内产生。
他正准备打电话让蓝玉和抽时间晚上到他家来,在蓝玉和那里摸一下“家里”的老底子,和每月收支赢利的情况。万向来敲开了他家的门,妻子韩淑在客厅亲切地招呼着:“小万来啦!快请坐一会,老彭正在打盹呢。”
“哦!是小万啊,进来吧,先坐一会。”他从沙发里坐了起来,万向来推开房门,很敬畏地站在门口的单人沙发边,他也随之坐到另只沙发,招呼小万:“坐呀!”
“彭院长,我看还是早点过去吧,不然,余局要上班了。”万向来略显得有些焦急。
“没关系,他上班,我们还正有事要到局里会会其他几路菩萨呢!”生姜到底是老的辣!“老爷子”是几事一成啊!
“这样吧,如果事情办得顺利,晚上就开个支部扩大会。”彭留影好象真的有那种未雨绸缪的样子。
万向来没敢正眼看“老爷子”,但从那高度近视眼镜后面的眼神中,已经预感到,新的一场变迁即将开始。
彭留影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喂,会计吗?下班前有空吗?来我家喝两盅!”万向来以为他们是同一年代的人,有着共同的经历和某些共同的语言及见识,所以,也没在意他们之间这种彼此的默契情感。
彭留影似乎也感觉到万向来的句窘态:“好长时间没和他整两盅了,兴趣如果来了就这样。下午如果有收获,晚上你也来吧。”他忙摇了摇头,又未可否置。“那我们走吧,到市局!”
蓝玉和在接听彭留影电话时,并不知道万向来也在他家,放下电话,老婆汪玉珍告诉他:“刚才,小万到老彭家去了,不知是什么事?”精明的蓝玉和一听,马上猜出,这彭留影又有什么新的花样要出台了,不然,好好的,为何晚上要我他家喝酒?
变,乃是天地宇宙之间万物存在的规律。
全球气候的改变,带给人们的是收获与灾难同在;世界政治格局的改变,给人们带来的是动荡与和平共存;国家内政之改变,是关系到这个国家的落后与前进的象征;一个单位或集体领导人位置的变迁,则预示着这个单位或集体保守与开拓的程度。但,万变不离其宗,这就是:矛与盾是永恒地存在着的,只不过是在某些时候或某种场合的此消彼长而已。
彭留影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又一次打电话给蓝玉和,不过,这次加了一句话,让他晚上参加支部扩大会。所谓扩大会,也只是在原党支部三人的基础上加上他和万向来两个人。万向来还有几个月就要转正,而他,则是几十年的党外人士,正常情况下,凡重要的事,支委研究后就在院管委会上宣布一下,很少召开扩大会的,看起来,这回可能是真的有事了。
蓝玉和将办公桌上的东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锁好门,一改往日慢斯条理的步子,匆匆回家,推开自家院门,险些和妻子撞个满怀。
“看你急的!好象晚去了喝不上老彭家的酒似的。”汪玉珍连让带埋怨:“人家头头们的事,要你跟着瞎操心,不嫌累吗?”
“你女人家懂得什么?这可能关系到我们以后饭碗的事!”他将“饭碗”两个字的音调故意带得很重。
妻子是个标准的农家妇女,几十年来,就最近不到十年才和他在一起,过上了一个半职工的家庭生活。“单位不好呆,我就回老家去!”她亮了亮她那双大脚板,扭一扭丰实的腰:“我就不相信,家里几亩地还怕种不了?”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在八年前将老婆从农村老家接到医院,当了合同工,专门打扫院内的环境卫生。老婆虽然能吃苦,但到每月领工资的时候,那种对半差额的感觉,始终在她的心里耿耿于怀,他曾多次向她解释“这是政策规定”,她只好将就着,心里也觉得:反正丈夫在单位上下都混得不错,属于那种“穿钉鞋,拄拐杖”而行事的人, 她也就不必为其摊上“贪,挪”而担心。
这几天,她看到院内增加了不少农民工,有的在搞花木;有的在粉饰门诊楼·住院楼和爱婴楼的外墙;有的在拆原来的老大门;有的在砌新的大门,据说是要安自动电门。而且,就连院内的几个头头,似乎也在忙乎着什么,丈夫整天除了待在办公室,就回家吃饭睡觉,也不和她说些什么。老实憨厚的汪玉珍,她也好象猜出了点什么。
蓝玉和还真的猜出了一丝彭留影约他喝酒的目的。
下班后,彭留影马上将这老搭档请到自己家,韩淑边张罗着沏茶,边问:“嫂子在家?让她也一起过来吧!”
“哦,不啦,不要费力了,孩子在家,她也要做饭的。”
韩淑比汪玉珍小两岁,但却没有汪玉珍丰实,也许是自我保养的较好,一米六的身材,居然没有其同龄人的“福肚子”!而且,圆圆的脸上,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眼角的几丝鱼尾,也许和汪玉珍从事的工种的不同,在收款处,整天很少晒太阳,故而脸上也显得红润有光泽。
“哎呀,弟妹!你可是越活越年轻了啊!”蓝玉和略带调侃地恭维着韩淑。
“老哥,你在笑话我?再过一段时间呀,我可能就会和嫂子一起,下岗自谋职业罗!”韩淑边给他加开水,并不理会他脸上的表情:“这破单位呀,还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呢,所以呀,我们年轻的时代将随着这个变迁而结束啦!”
这时,彭留影自房间里走到客厅,打断韩淑的唠叨:“你和蓝哥瞎扯些什么呀!快去整几个菜,我们哥俩喝两杯!”
“哎呀!可不敢啦,中午和程院长喝的酒性还没去掉呢!晚上就免了吧,好吗?”
“哦?程峰中午请你啦?”
“哪里!我看他似乎有点心事,就拉他到‘飞鸽’去搞了几盅,谁知道他好象多了一点,这会儿还不知道醒来没有呢。”
“刚才我打了电话给他,他已经知道晚上的支部扩大会了。”
“哦,那就好。”
“哎!蓝会计,现在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让你给出出主意。”彭留影这会儿就直奔主题了。
“我说老彭啊,这么客气?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呀!能有什么好主意哟!”蓝玉和似乎受宠若惊。
“这件事可关系到我们区,包括原来的县局整个卫生系统的安定问题哦!搞不好,我会交代不了的!”
“是吗?”蓝玉和看着彭留影严肃的表情,“说说看?”
“我想彻底调整我们单位的用工制度!”彭留影的语气相当坚决,“特别是合同制职工!”他加重语气:“这些人,在单位不能说完全辞退,但要合理分配,将那些重复的岗位整合一下。一方面,抽出剩余人员,让其单独或合伙自谋职业。现有的岗位,可以一人双代,你看可不可以?”
蓝玉和“嗡”的一下愣住了。第一反映就是:汪玉珍的预感太厉害了!这女人的嗅觉怎么就这么灵?
但他马上恢复了平静:“这可能牵涉到不小的面呀!”他不好指名那些靠关系网塞进来的合同工,更担心的是院内几个职工家属。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彭留影直截了当:“老韩和老汪,年龄也五十多了,该到退的时候啦。让她们最先退吧,至于退了以后的安排,你不用操心,我会妥善处理的。”他给蓝玉和先吃了一颗定心丸。
“一个单位的生存,是要不断变化的,只有在变化中,才能求得发展。我们总不能老拿原来的思维方式来面对当今变革的社会大气侯嘛!老的,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中青年人,年富力强,有股胆量和求变的决心,我们这些老家伙,要替他们铺好路啊!”彭留影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很感慨。
“那你也并不落后啊!”蓝玉和和着他的话,“在你的任内,取得的成绩和变化是有目共睹的呀!按你说的,辞退那些富余的合同工,就能让接任者轻装上阵吗?万一,因为辞了这些‘官夫人’‘官太太’,得罪了那些多路菩萨,岂不是更让新上任的领导难堪?”他还是存在着担忧。
“当然,重新调配合同工不是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最重要的,是先放出风声,让现在在岗的正式工有个清醒的认识:下一步的调整,或许就会在他们的身上开始,另方面,也让市局看到我们变革的决心和行动,让全院的职工们理解这么做的真正意义。”彭留影进一步向他解释:“一架只能驮两吨的货车,你让它负重五吨的货物前进,你说它会承受得了吗?你看,院内几个科室的主要负责人,表面上似乎很敬业,也很听调配,但一遇到急难险重的事,哪个不是畏惧退缩?而那些端着表面上看是半个铁饭碗的合同工,就是拽着有靠山的架子,大事不肯干,小事又不做,平时还七个不平,八个不愤,一百二十个不满意的。也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够镇得住他们!放到新院长上任,不让他气得用二十四个气管出气才怪呢!你说,不改行吗?”
“哦!”蓝玉和觉得彭留影说的在理:“那你打算怎么实施呢?”
“这,就是我要向你请教的目的呀!”彭留影很谦虚地等着蓝玉和发表建议。
万向来这会儿既觉得心情愉悦,有感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在市局回来的路上,“老爷子”对他说:“过几天,我让蓝会计和你谈谈财会管理方面的事。你从现在起,要用些精力,去了解院里的业务,内务,财务,后勤等方面的情况。俗话说:‘有多少粉,就做多大的耙。’你说是不是?”
这无疑就给了他一个准确的信息:要做好接班的准备。
对于万向来来说,当不当院长,并非他的最高境界。
他无意去角逐这场权力的游戏,虽然他很少在别人面前流露过;虽然偶而也对院内现实存在的问题表示过不满。然而更多的是,他想尽全力圆几十年前“刘,彭,孙三神医”的梦。纵然不觉中已卷入了这场换届的旋涡;纵然从市局到院内对他继任的抱有很大的期望。但他要实现的,决不会只是停留在表面上改变医院外在的形象,而是要发挥他和他的同事们,也就是李俊等业务骨干的潜能,再一次让医院重现“老爷子”们当年的辉煌!当然,他决不会,也相信不会再重蹈“老爷子”们的“昙花一现”。
陶芳已经去护办室接晚班了。食品橱里还有余热的饭菜,他将就着半饱,便匆匆地赶往李俊的单人宿舍。
李俊的老婆现在在某家县医院的妇产科上班,不住在这里,所以,李俊就被安排在住院部上的三楼单人宿舍。这会儿,他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随着房门被推开,万向来站在他的床前。
“哦!我的万院长啊!用过餐啦?”他马上站起身,调皮地用那双藏在近视眼镜背后的眼睛望着万向来。
“少给我贫嘴!你个臭瞎子!”万向来也不客气,不请自落地往李俊床上一倒:“以后我们可要严肃些了啊!不然,我可不好做人的。”
“哟!你小子官还没当,就在我的面前摆起架子了?”李俊往他身边猛的一挤,险些将他挤下床,拿一只比万向来足短五公分的腿架在他的腿上:“哎,怎么样?‘老爷子’摊牌没有?”
“摊什么牌?你以为听筒一听;脉一切;处方一开,患者的病就手到病除啦?有那么容易吗?”万向来坐起来,对着躺在床上用四只眼盯着他的李俊。
李俊也爬起来,扶了扶眼镜:“不改变现有的状况,叫我们以后怎么开展业务?三年前的那次事故,到如今还没有还回我的公道呢!”
三年前的那意外医疗事故,责任并不在院方,那位患者本身就是严重的心脏病引起的室性纤颤而死亡的,市级医疗鉴定委员会都予以作出了评判,可在乡村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啊!单位为了平息死者家属的怨气,不得不掏出五万予以慰籍,并在当年的全年奖中,扣除了当时的值班医生李俊的一千元,以警示院内个职工的责任心。这李俊可不干了:凭什么单扣我一人的奖金?你院领导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无法预见的事故非得让值班人员承担么?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这就算我倒霉了吧。”李俊接着说:“从那以后呢?医疗业务上了吗?今天下午,有一个脑血管意外恢复期的病人,因这里护理人员的素质不高,又转到市里一家跟我们平级的医院去了。”
“为什么?我们这里的高档病房有卫生间,心电监护,还有彩电空调。哪样比人家差?而且,费用也比市里便宜呀,就为了护理的原因?”万向来不解的问。
“是啊,还有一个小儿,小王为其静脉穿刺,试了好几次都没扎进,最后那位家长气愤地弃药带小孩到附近的私人诊所去了!你看,长期如此,叫我们这些当医生的还有饭吃?”李俊觉得不能说的太多,以免万向来多心。
“你别光发牢骚行不行?这些状况马上就会改变的。‘老爷子’也正为这些事发愁呢!”万向来劝李俊:“暂时我们吃点亏,等一切上了正轨,我就不相信,凭我们这些个能打硬战的汉子,改变不了医院的面貌!”他多么希望,作为同是正规院校毕业的科班医生,也能象几十年前“老爷子”他们那一代人一样,不畏条件的艰苦,再创造历史的辉煌!
他和李俊相处的还比较默契。自李俊调到这里来的七年多的时间里,无论是在业务上,还是在平常的生活中,他们都能够互相理解,互相信任,基本上没有隔科如隔山的感觉,这也就是他们之间可以说话无遮拦的基础。
他从李俊的话中,听出了包括李俊本人在内的大部分职工要求改变医院现在状况的愿望。
只是,他还没有真正的和程峰沟通。
程峰也和万向来一样,他认为自己还还不能和万向来做到真正的沟通。
自中午和蓝玉和吹了几杯酒后,回到家又被妻子数落了几句,很有些恼火,索性用电话和科室值班人员联系了一下,让她们有事再告诉他,自己便又在半醉半醒中躺到了下班时分。
疏静从爱婴房下班回到家,见程峰仍在睡觉,更是怨气重生:“你还在家 睡得着?人家‘老爷子’和小万都从市里回来了!”她一边打扫着被他弄得浪籍的茶几,一边埋怨:“你也不到区里动动,马上就要裁我们这些合同工了,看你有什么办法应付!”
“你听谁瞎说的?”他瞪圆了小眼:“这么大的事,他‘老爷子’敢单独做主?把我这个副职放到哪儿去了?不可能的!”
“你还蒙在鼓里呢!下午科室里都传开了。无风不起浪,我看呀,你还是早做准备吧。反正,这‘爱婴室’里伺候产妇和婴儿的活我是干不下去了!”疏静继续给他施压。
“哼!你不想干?你会干吗?你还能干什么?除了在科室给我“露脸”(偷懒,长舌);在家里为我和孩子烧饭;对朋友和领导拒之千里,你还能干什么?”他早就抱怨妻子的吝啬,他认为他之所以仕途不太顺畅,是和妻子的这般德行有很大关系。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对方传来彭留影的声音;“程院长吗?酒醒啦?晚上有时间么?请参加支部扩大会行吗?”
“好,好,好!我到时一定参加!”放下话筒,他望着疏静,有不得不佩服女人是当侦探的好料子。
支部扩大会,他知道要扩大到万向来和蓝玉和。一个是业务副院长;未来的院长接任者。另一个则是掌握财经命脉的重臣,是内当家。这肯定正如疏静所说的“裁员”前兆,也可能只有他和另一位储兴仁副院长不知道内情吧?储兴仁不知道内情也在情里之中---他要不是因为妻子是“爱婴医院”的主管,怎么也不会从一名药剂师升到副院长的。作为“好好夫子”,他储兴仁也只能管管后勤保障之类的事务,(其实,这小小的单位,要个什么后勤副院长一职呀)
唯他不知道内情的原因,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也许是自己平时有些自傲?也许是放松了党性?还是因为自分管防保工作以后,放松了业务的学习,空戴了“中医师”的帽子却不能真正从事正常的医疗工作?还是因为妻子的原因?
他现在是得好好的反思一下自己了,不然的话,在这次换届过程中就会像储兴仁那样被边缘化,甚至就连防保室这块有一定实权的阵地都会丢失。
他得想办法与彭留影,与万向来认真沟通沟通。大局已定,因为他已经嗅到了让他转变的气味。
如其说是彭留影找蓝玉和体他出主意,还不如说是彭留影做通了蓝玉和的思想工作。说服了他要为大家而舍弃小家的利益。蓝玉和从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位即将卸任的院长。他竟心甘情愿地为彭留影预算出了通过人事变动,重新调配合同工后,院内经济收支的走向,资源利用的价值,人才潜力的深浅。
彭留影怀着感激之情将蓝玉和送至门外,再次说:“老伙计!开会时,你可得替我将刚才所算的帐务再向大伙演示一遍哦!”蓝玉和应允着:“行,好吧。”
真不愧为是“老爷子”!---自己想出的主意,还要别人信服,并且还要替他给大家算这笔帐。高!
此时,令彭留影比较担心的是程峰,他能否理解他的决策?严格地说,这种重大的决策,是应该通过支委会讨论的,而目前支委成员三个人中,据他推测,程峰和他的意见很可能是对立的,另一个则是护士花如红,她是个兢兢业业,墨守成规而不苟言辞的女人,每凡遇重大问题,总是回答的巧妙:“领导怎么决定就怎么办!”
目前,他只能采取这种非正常的方式,逐一地向两委成员单独通气,形成共识后,再次征求个别人的意见。不论其赞成或反对,在组织原则范围内,能达成少数服从多数,就算通过了。
拿定主意,他便开始与程峰做最后一次的沟通。并且希望在开支部扩大会之前就达成相对一致的共识。
(全篇完)
本文已被编辑[季锋]于2007-6-15 22:12:4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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