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不可遗忘)青涩的记忆何处结成愁

发表于-2007年06月15日 下午3:20评论-0条

青涩的记忆

老家的院子里原来长着一桃二李三棵果树。听说乃当年家母生下我时,父亲亲手种植的。

俗语所云的十年树木,实则指的种植为栋作梁的高大灌木。而如果种植果树,却并不需要等待漫长的十年。

只要找到足以濡养生命的沃土,那些看似没有生机光秃秃的小树苗,一旦重新回到土壤的怀抱,很快就能迸发出勃勃生机。

三棵果树次春即能吐绿,将一树绿油油的春意尽情绽放。第三年春天即能开花,桃花的嫣红李花的洁白绿叶的青翠相映成趣。再历一春,果树们即能挂果了,不过所结果实尽皆细小如豆且苦涩无比,是万万不可食用的。倒是便宜那些檐下的鸟儿拣了个现成。在它们的欢歌雀跃之间,一些还来不及成熟的果儿就在枝头动荡之间兀自枯黄零落了。

其实桃也好,李也罢,长势都是非常惊人的。可那时我们却总是嫌它们成长得太慢,感觉经历了太过漫长的等待。于是催逼着大人们不断地给它们的根系浇粪施肥,只恨不能拔苗助长了。

在我们年复一年的期盼之中,果树总算迅速长大了。我四岁时,三棵果树终于都长成了参天之势,亭亭如盖的枝叶间已然能同时容纳三四个小伙伴栖身了。

与人一样,三棵果树也各有自己的名称:李树分别称做五月李和六月李;那棵桃树则为猕猴桃。据说都是当时难得的良种。

只是这么多年来,我却从未感受到它们的味道有何香甜可口之处。年复一年的咀嚼品尝,差不多得出的都是同样一个结论:青涩!

我想不仅是我,就是全村所有吃过那些果子的人定然都是同样感受的吧。

记得村子里当时与我年龄相仿的小伙伴有很多。我们也曾一起风风火火地在一所名为“木林小学”的学校里上学。由于我的年纪相对要小些,成绩总是跟不上去,经常被老师关学挨饿。印象深刻的是,当时我做数学题时总是不知道如何做答。同班成绩优异的兴便告诉我一个法门:只须将问话里面的多少改成得数就可以了。他的那种简便易懂的“点拨”,曾让我很是敬佩、感激。

差不多在鸡鸣两遍时,我们当中就有人起床了。由于彼时东方才蒙蒙透白,一个人是决计不敢独自上学的,便逐家逐户去喊伙伴们起床。于是乎此起彼伏的童稚应答与雄鸡的报晓划破乡村宁静的黎明,形成一道沿袭至今的风景。

由于山道崎岖,我们习惯前后手牵手相互温暖着在雨雪风霜中一起上学,又手牵着手相互交流着学习心得一路欢快地回家,连课间十分钟也要相聚在一起玩耍,渐至形影不离。可就在三年级那年,家境相对困难一些的兴却突然被送给一个五保户做干儿子。上学时,我们正按照一贯的次序前进,却因突然少了一个人,仿佛链条掉了一环似的很不适应,于是大家都变得闷声不语起来。

乡村的春天总是非常美好的:青春、清新且万物疯长。而江南的春色尤其青葱。都是利用放学回家的机会,我们沿途一边采食嫩绿的茅针,一边在绿意盎然的油菜丛中扯猪草。每每一边走一边剥食茅针,瘦小的肩头上却满搭着猪食藤,将满肩的绿色载回家……

待阳光日益妩媚、充裕,潜伏的蜗牛伸出稚嫩的触角开始四处触探,八脚虫和蛇类也开始四处爬行,山林里的竹笋也就竞相破土了。我们便争先恐后地上山抽笋。只要一放学就径直往竹林里钻。抽竹笋是要讲究时效的,如果拖延了时间,笋子成竹硬梆梆的就不能食用了。大家都深谙此理,所以妇孺一并出动都往竹林里跑,有时连刚破土的嫩笋也要连根拔起。所以这些年过去了,山里的竹林却始终不见茂密起来。

五月。伙伴们的乐园却是我家竹篱围就的院子。大家皆知“五月李”之名,所以在四月底就忍不住要朝院子里张望,并竞相向我示好套近乎。而从五月一号开始我家幽静的院子便变得热闹起来。由于阳光充沛土壤肥沃,那三棵果树也异常高产,青翠欲滴的果子挂满一树,连枝桠都为之低垂。只需轻身一跃就可摘下大把来。

那时李子已然长至蚕豆大小,桃子却大些约有鸡蛋大小,大伙都斩钉截铁众口一词地说:熟了,熟了。于是纷纷跃将起来上前攀摘。一个个装满裤袋,手里还要捧上一把。可当洗净放入口中咀嚼,即又马上吐掉,啊呸一声舌头伸缩不已:涩,太涩了。一边吐涎,一边纷纷掏出扔掉。

整整一个月来,我家的桃李就这样被糟蹋得满地皆是。大家仿佛认定旦夕果实就能成熟似的,几乎每天都要往我家的院子跑,果子塞满衣袋,又悉数扔掉。日子一长,连大家呼出的口气都带着酸涩之气,吃饭时牙齿直打哆嗦。于是恍然得出结论:五月李的五月肯定是指阴历五月,大伙搞错了。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争先恐后地往院子里挤,连篱笆都给挤出了个大口子。

直至用长长的竹竿在树枝间来回敲上上百遍,见仍无一个果子坠落,大家才意兴阑珊地离开。所以这些年来,我、大伙,乃至村里的每一个人年年吃李,吃桃,可从未吃出什么美味来,唯有酸涩。而青涩的夏季一过,便是升学季节。

那年小考,我的成绩属于中等。可同班44位同学却仅有包括我在内的区区六人就读了初中。而就在我读初三准备迎接中考时,兴却结婚了。他在媒婆的介绍下,与邻村一个勤快的姑娘结了婚,为的是能早日操持家业延续香火。

我并没有前去祝贺,因为我的全部身心都投放在了学习上。父母早就为我设计好了,不要求考高分,只要能考个中专就可以了。而当时我也确实很想考个中专。尤其是在姐姐辍学之后,我的愿望越发强烈起来。

我倾尽了一切能为,可谁知还是天不从人愿:我最终没有被中专录取,县城的重点高中率先取走了我的档案。大伙都说是件好事,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下意思的有点沮丧:似乎辍学的姐姐就是我的榜样。

不想父母的坚持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尽管家徒四壁的家境早已不堪重负,可父母还硬是东借西挪凑足了我每期的学费。我成了村子里当时唯一的一个高中生。

空旷的田野需要勤劳有力的双手,又陆续有许多小学初中的同学成家立室。那时已是九十年代,一股打工的浪潮正从珠江三角洲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许多同学都被这股浪潮带去了海天之际……

大学毕业时因为分配还未下达,我也曾抵粤有过短暂的打工经历。在那里,我见到了许多听说已经发达的旧时同学。他们其实仅仅是因为外出得略早一些而已,也一样在各自的工厂里加班加点地工作,连请次假的机会也没有。永远被延后发放的一个月工资和年终的一笔奖紧紧束缚着他们,连每年春节都只能在想念中度过。曾经年轻光鲜的一张脸已开始提前衰老。

我也听说过另外一些同学的故事,往往是因为走投无路时的一念之差就身陷牢笼,成为故乡羞于谈及的话题。而在读书期间,他们都很善良,连年纪最小的我也敢扇他们的耳光……

最为惊讶的是,在人头攒动的打工人潮里面,我还看见过许多年纪轻轻的孩子。估计他们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就随着父母兄长在这千里之外的异乡开始了打拼、流浪……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单纯所掩饰不住的迷惘。

后来我的外甥、外甥女、侄儿们也都在初中上了一半的时候先后去了南方。他们都有着美好的憧憬,我拦也拦不住。

几年前,老家的三株果树被哥哥一次性伐倒了,并且被大伙连根拔起。哥哥可能是考虑到三个儿子均已长大成人,需要地儿开枝散叶了,就在原来的院子处盖了一栋新房。

自那以后,童年里的那些青涩的记忆便彻底远离了我。而我从此也便彻底挥别了在乡村几十年的生活。与我同呼吸共命运的果树消失了,我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的影子也同时随之而去。

打工经济正日益在乡村发挥着巨大的作用,那些熟悉的苦难的脸谱竟然都有不同程度的舒展。只有我,有些茫然。心想其实父亲乃至每一位农人,在种植下那些桃李之时,心里定然也泛起过青葱期许的吧。

时头月节或是婚嫁喜丧的日子,我这个外乡人自然少不了要回去看看。那里不仅有我的祖屋,还有我不少的亲人。可每次返乡都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村庄里现今就只有老人和小孩在留守,年龄的差异总是让我们找不到共同的话题。老人的留守其实是静静度过岁月最后的时光,而孩子们的留守,亦不过是积攒飞翔的力量罢了。

我有些抑制不住的寂寞。孩子们大都不认识我,虽然他们口里遵从大人的意思在喊着爷爷,可心里却不禁要对这个年轻的爷爷充满了质疑。乡村的夜幕很早就开始低垂,夜间的狗吠将乡村的夜晚衬托得益发冷寂,静穆得吓人。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何处结成愁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无雪的冬季点评:

关于家的记忆,于我也与一种树有关,银杏。因为家乡盛产。
关于,学涯,每个人都有着欲说不尽的事儿。我也是。
可是,读你的文章时,更让我沉思的是,前几天大表姐打电话给我说外甥女不读书了。奈我如何劝都无用。16岁的孩子初中刚毕业就不上学了,她的父母却说,就算读了大学又有什么用?不还是打工吗?像你一样,婚姻高不成低不就吗?真让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