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扇是一枚印章。盖下来,剩在那里就是清晰可闻的秋水斜阳。
团扇,团扇。这是不能叠放的词语。团扇,团扇。说完光影就慢了下来,“一栏红药,倚风含露”。
写下它时,还会停不住想写出:罗裙,卷帘,炉烟,花影,暗香,胭脂,屏烛,纱账,钗环,云鬓,栏杆,扑蝶……。当然还有天如水,团扇扑流萤。此时,月光也倒了下来,像蔷薇花影那样优柔。
一首词大概也要从这里开始,时光因这变得陈旧。是银饰的那种旧,温润,安祥,妥贴还有淡淡的光泽,仿佛可以天长地久。最后还有的是那双纤白,柔腻的手,很轻的执着扇,柄端下静静地荡着一束流梳,指尖上的丹蔻仿佛花正落下闲池,有鸳鸯戏水,皱了一池春水。
书上关于团扇的最早记忆,或许是从汉宫开始,像一截梅枝斜斜的从年代深处伸了出来,恍然就在窗外疏影清浅。因为那里有个班婕妤正团扇怀袖,衬着那样深的背景,烛火那样寂静,夜很深,很静。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之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这样的诗刺痛了后世多少意难平的女子,以及失落的男子。因由不同,然而纳兰容若的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轻易就让人们有了同病相怜的理由。“金炉应见旧残煤,莫使恩情容易、似寒灰。”理同此意。
话说回来,如果有男子若真执团扇,实在是:呸。讨厌!鸡皮爆起。呵呵。幸而他们有了一柄折叠自如的折扇,于是男性世界因此有了跌荡自喜的丰采。展开的是帘花檐影的浩然颠倒,有无边的木叶潇潇之味。
但是对于女子,折扇也许只适合用来给晴雯撕来听而已。到底挥展之间的那份用力还是太凄凉,但是,现世已容不得你不用力。团扇止于纸上,也更让人怀想。
虽然团扇不能折叠,怀袖时难免硌人,可是也会因此而成为某一个人心上之朱砂的吧。故事里的女子女扮男装却也是要挥起折扇来的,一不注意就挥出个顾盼生姿来,然而心中的他呀还是不懂不懂就不懂。只恼的她怨声道:贤兄是个呆头鹅!
执团扇的手总是过于苍白。然而亦是月光那种浮着微蓝的白。仿佛潜伏着许多的烛映帘拢,今夜,侬本淡妆多态,春浓酒困。团扇低低掉下来,裙下绣鞋罗袜,灯火更幽深了。停在绢面上,有山遥水阔,一点如眉。
说起团扇。那背景大抵是暗紫,那种差不多靠近黛色的紫,但一眼可知它就是紫色。突显的那柄团扇上全是影影绰绰的慵媚之态。不知何处,有人抚琴如水,缓慢的浮上来,掩了这昨夜小楼东风。不是声声怨,亦不是声声慢。
而是明月兰舟催发。荷花深处黛眉轻蹙,托在脸边的也只这团扇靠的住。芳草青门路,天涯两端月如水水如天,一江烟雨凉砌。他说过要陪她一辈子,但是他的一辈子好短。
旧小说中团扇是要逢着折扇的。多情人奈物无情。然而起初,它们却是拼得一时对花对酒的。此时这团扇有无限闲愁,欢喜的轻愁,哀婉,柔美。
执扇的手亦还是白的,是吐丝成茧的那种委身屈从又热情奔放的白,现在它的名字叫合欢扇。轻轻挥动时,所有的阴晴未定都在这绢面上氤氲起来,恍若前尘。这万丈红尘也只不过是一刹风,一垄雨。可是,甘地碎裂。
团扇遮脸仿如琵琶半遮面,实在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姿势。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欲语未语,比如花半开,月半弯,雨稍停,酒微醉,风清浅。其中的风情简直就是眉梢上的那抹桃红,一点点晕开,正是小轩窗酒醒处。
无任哪一段韶华都有它最初明媚芬芳的时候。那样的团扇是搁在春天花影下的,罗袖高挽,鬓发环束,香汗细细。蝴蝶刚飞过花丛停在秋千上,屏着呼吸,踮脚靠过去,湖水般的眸中映着世间春天。此时谁家深院?一池荷香,海棠欲展?
还有一柄团扇,不说也罢。那是明末清初时突如其来的一抹红,凄鲜,灼人。当然你也大抵知晓它的主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香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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