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时,他大约五岁吧,或者六岁。他年轻漂亮的妈妈又一次对他的爸爸呵斥道:“你这个窝囊的男人,你究竟能给我什么,我再也不要和你这样厮混了……我受够了。”这一次,他年轻而漂亮的妈妈真的离开了,离开了爸爸,丢下了他。也把他们那个藏在旧街老巷中的简陋的家彻彻底底的扔给了爸爸和他。
他记得,此后的日子里本来就少言寡语的爸爸更是没话了,除了时常“蛋蛋儿”“蛋蛋儿”的唤他。他记得,此后的日子里他的爸爸好象更忙了,一个人兼了几份的工,回到家时总是一脸的疲惫。但无论多么忙,多么累,无论是晴和日丽还是斜风大雨,无论是暖暖阳春还是残雪寒冬,爸爸总要在傍晚的时分回到家。爸爸常对街坊邻居说:“我的蛋蛋儿在家呢,我得陪……”。其实。后来,他一天天的长大,十一二岁,十七八岁,二十三四岁……爸爸依然这样对笑他的街坊邻居说。
他们藏在旧街老巷中的那个家着实太简陋了。二十个平米的小屋,安放着他们的一张大床和供他学习的书桌外就是两把旧木椅子。冬日里,爸爸会在小屋中央打起一个小火炉,架起烟囱。父子俩围着炉火静静的取暖。可是,每到夏季,这小屋里的闷热着实要让他们难耐了。
他记得,也就是从那时起,从他漂亮的妈妈离开的那年起,父亲每一个夏夜里就失眠了。
第一次发觉了爸爸的失眠是在他六,七岁时的一个夏日的夜晚。大约已经是后半夜了吧。或许是一个阴暗的梦让他惊醒了吧,他惺忪着一双睡眼朦朦胧胧。朦胧里,他看到爸爸就坐在他的身边手里握了把旧竹篦的扇子,吸着纸烟。他看到爸爸凝望着他,目光里柔情似水,幸福难拟。那一刻,月光从床头边那扇敞开的窗外倾泻而下,静静的落在爸爸的脸上。
“爸爸,为什么不睡呢……?”他问
“爸爸失眠了,大约……大约……是天太热了吧”
他明明感到了这夜里有习习的风,他有些不解,他总感到爸爸有什么瞒着他。他欲言又止,便继续睡去了。
窗外的那棵老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日子就在这季节的更迭里一年年的过去了。在他的记忆里,一个个闷热的夏夜里,每每夜半他偶尔醒来时便看到在他的身旁,在从窗外倾泻而下的那一片白亮亮的月光里,爸爸手里握着那把竹篦扇子一边吸着纸烟,一边目光里满是柔情的,静静的凝望着他。
多少次了,他常常催爸爸说:“睡吧,您白天那么累……我觉得屋里有风呢,能睡得着。”
“大约……大约……今晚多喝了些茶吧,睡不着。大约……大约……”
每每此时爸爸总是能找出许多很可信的理由来劝慰他。也常常是在这些劝慰里,他又继续入了梦乡。
他长大了,从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到在球场上青春洋溢的中学生,一直到他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边的那所大学里毕了业,有了工作,有自己心爱的姑娘。
这个五一他结婚了,他的新家就安在这个城市的那一边,房子大多了,也装修得雅致,当然,也有空调在闷热的夏日里会吹来凉爽的风。五一过了,六一就忙忙的跟来了,六一刚过,真真的夏天就来到了。这是他今生第一次离开他和父亲的家过夏,他睡不着,常常想起在这个城市那头的小屋里的爸爸,他现在的老爸爸。
他一次次的在电话里劝爸爸这个夏天和他一起住他的新家,爸爸总是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推三阻四的。他的确有些恼了。他打算就在这个晚上接爸爸过去。下午下了班,忙完手里的一点急事已是八点多了,他匆忙忙赶向他们的小屋去。到了门边,他便听到小屋里,父亲的鼾声如雷。他开了门,看到老爸爸歪歪的斜在床上,额上,脸上,溢满了汗水,身上的背心也湿得透了。但爸爸却的确睡得很香甜。他本来不忍心打扰了爸爸,但又不忍心爸爸在这小屋里热着,便就喊醒了爸爸。
“这么闷热,没有一丝丝的风,我在家过夏时,总感到有一丝丝的风在梦里吹呢……爸爸每到夏夜总是要失眠睡不着的,今天我刚到门边就听到爸爸很大的鼾声了。”他对爸爸有些不解的说。
爸爸好象有什么秘密被识破的孩子老猫般的笑了。
“这么多年了,爸爸这个夏天才睡上了塌实觉……”爸爸说。
“……他很是不解。是爸爸的失眠好了吗??”他惊奇的问爸爸。
“……哪里,哪里有什么失眠呀,你住在家里的日子爸爸不“失眠”谁来给梦里的蛋蛋儿扇扇子取凉呀……”爸爸说完,露出一脸的得意。
而那一刻,他的心却“嗖”的一下如被钢针刺穿。他便想起从前那些个夏日的夜晚,想起多少次他在梦醒的朦胧里看到的,在一窗白亮亮的月光里,一直坐在他身旁的爸爸的样子。泪水便就溢满了双眼。他的爸爸多少年来一直为了他在夏夜里的那丝清凉“失眠”着。那一刻,他也想起当年离开他们时的漂亮妈妈对爸爸的呵斥“你有什么?你能给我们什么……?”他多么想对那个“漂亮”的妈妈歇斯底里的大声说我的好爸爸有一颗滚烫的心呀,他能一直用他的这颗滚烫的心给了我们无边的爱呀。
本文已被编辑[梦的出口]于2007-6-15 6:41:0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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