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了,白天阳光模糊,洁白的花朵结实饱满,浓郁如绸缎。绿叶舒展青翠,芳香好像有着记忆中缱绻的味道。你说花朵的生命是直白而美丽的,要不然竭力绽放,要不然静默颓伤,花期轮回,每一次盛开就意味着一次的不可拖延的诀别。然后你安静地注视着我,眼睛里能养热带鱼,干净又温暖,水光潋滟,好似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在夏天清朗日光的照耀下,像某一种信仰,矢志不移,流动着沉淀下来的时光。你的表情有一种淡淡的平静,慢慢地讲述着你的故事。
你小的时候有一个很疼爱你的父亲,他时常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你满城地跑,你在车座上絮絮叨叨的和他讲话,头靠在父亲微微佝偻的背上,看天上的云朵厚重起伏,右手环住父亲的腰,尖声呼喊或者是静默微笑,你说那个时候一抬头就是天堂。
你说那天晚上天空是暗蓝暗蓝的,满天闪烁的星斗好像是天空流下的眼泪,父亲给你买了一支水果味道的棒棒糖,你在车座上吧嗒吧嗒的舔完了它。他说要带你去买安徒生全套的童话,在每一个晚上你睡着前告诉你一个美丽的故事,等到他把故事全都讲完了,你就会平安地长大了。你当时高兴得不得了,大声地唱起自己编的歌谣,清甜的声音就在行人廖落的街道上荡漾,沉醉在这种微小的幸福里。幽微瞬间,带来了足以蔓延开你整个世界的光亮。
这个时候你顿了顿,看繁花压低枝丫,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摆,斜睨着我,眼中妖娆。你继续叙述,平静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起伏,你说那天真的很黑,父亲说可能要下雨了,仰望苍穹,原来的星星疲惫地睡着了,没有再睁开明亮的眼睛。现在,反而是乌云满天,恐怖地堆积成令人沉闷的色彩,果然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他问你还去不去,你理所当然地点头,父亲把头扭过去,用更大的力量踩着脚蹬。你自然欢喜,拍手为父亲鼓劲,像每一个孩子对父母撒娇的样子,在他们宠溺的眼光中,永远娇小而快乐。
熟悉的书店近在咫尺,是父亲喜欢的青砖白瓦的建筑物,墙面已经大块的剥落,班驳了岁月,成全了往事。这个书店你至今仍喜欢光临,虽然店面破旧,但那里到处都是值得参考的记忆,铺就了你最想珍藏的幸福时光。你当然清楚地记得书店的正前方有一个行人不多的十字路口,那个时候,你和父亲就从那里经过,大概一分钟就可以到达,可是那个时候,孤独伫立在街道上的红绿灯忽然闪烁出刺眼的红光。你的父亲停了下来。
当一个小孩子看到五彩缤纷的糖果,却始终不被允许吞掉它们是一种怎样的急切呢?于是你用力拍父亲的背,急不可耐地催促他快点,你的父亲迟疑了一下,还是重新上了车。
那辆车和以前一样缓缓前行,也许稍稍有一些摇晃。你也和以往一样搂住父亲的腰,不安分的眼睛四处得张望。一辆疾驰而过的蓝色卡车朝这个方向驶来,像一只不被驯服的烈性野马,只知道一如既往地往前冲,肆意而无管束,没有勒住它的那一条缰绳。
你惊恐的睁大眼睛,右手死死地抓住父亲的衣衫,他好像还没有意识到,悠闲的哼唱家乡的小调,那一刻,你仿佛突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在一片惶恐之中,你闭上了眼睛。黑暗和死亡笼罩的阴影下,你害怕看到一切,在一声撕心裂肺的剧烈摩擦声下,你世界的咏叹调彻底结束。
当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不见了父亲,不见了书店,不见了曾经的童话。眼前弥漫的只是一片死寂的苍白,刺鼻的消毒水味在空气里不可遏制地飘忽不定。身上的疼痛无法言喻,胸腔压抑得濒临窒息,你看着母亲被泪水汹涌的整张脸,安静发着呆。真相既然已经揭晓,我们还要说什么呢?
可是一场倏忽而至的悲剧还是令人无法接受的,而且是一场被多少人预言过的,随时可能在倒计时的悲剧。
你停了下来,抚摸着左脸上的一块疤痕,你说这就是那次车祸留下的痕迹,伤早就好了,可是它还在隐隐作痛,挥之不去,它时刻提醒着我曾经的过失,它告诉我犯过一次多么严重的错误,它告诉我让我的爸爸离开我的是我自己。你转过脸去,久久没有言语,我知道那是泪无声划落。
你说现在你从来不敢自己过马路,在那个时候,你就会恍惚,会想起父亲曾经的笑容和那辆蓝色的卡车,然后就会浑身颤栗,双脚僵硬迈不开一步,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难过地哭泣。你说,你看,我留下的后遗症是多么的严重。
窗外的白桦树笔挺粗壮,绿叶满枝丫,早晨的露水结成小小浑圆的珠在上面枉自滚动,透明的水珠对任何人都异常真实,倒映着那些光影的遗迹。阳光渐渐炽烈,照耀得人睁不开眼睛,只依稀地辨别出这是一种多么光明的色彩。
你起身,冲我苍凉地微笑,挥手告别,互道珍重,脆弱的背影在茫茫人海里很快就找寻不到。在这个歌舞升平的石头森林里,每个人都是匆匆的到来又匆匆地离开,每一次的相间都是一次诀别。闪烁的红绿灯,是甜美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但是你我都可以轻易地跨过。安全不是惊心动魄的赌注,我们的筹码太珍贵。美好的东西,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连想念的余地都没有。所以,学会爱护自己,从微小的事情开始细水长流。随处可见的红绿灯提醒着忙碌的我们,生命是用来好好去爱,好好去生活,好好去感动的。过往的悲剧,请不要再重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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