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纪太轻，我心里装得下的爱，可能就只是一块饼干，一粒糖果。我不懂得，更深的爱隐含在看不见的一点一滴里。
贫穷苍白的日子，能填饱肚皮，对我们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来说，已算是奢侈。母亲无业，操持一家的生计，柴米油盐，都是从包在旧手帕里的碎毛角币里一分一分地扣出来的。母亲常在递出角票，接过米店老板手里的米粮后，眼角微微地上扬去，知足就藏在眼角的纹线里。她说丫儿，回家妈给你蒸白米饭吃。
生命中的一个端午节，永远刻在记忆深处，再也无法轻易抹去。
小孩子的嘴馋，禁不住稍稍诱惑，看邻家孩子手里的粽子，除了羡慕和妒嫉，我还有深深地悲哀。为什么，我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为什么父母不能给我更多更好的幸福？邻家孩子趾高气扬地从我身前经过，分明是不屑的眼神和炫耀。她吃了半拉子，剩下的一半毫不可惜地扔在地上，不屑一顾地一路小跑地走开。我攥紧了小拳头，满手心的汗。舌头舔了舔了唇边，唾液翻滚，食欲翻浆倒海地袭来，肚子咕咕地抗议。挣脱妈妈的手，我盯着丢在地上，沾了尘土的半拉粽子，刚要蹲下去，生性柔弱的妈妈断呵了一声，我所有的委曲都顺着眼角汹涌地淌下来。向来妈妈是疼孩子的，可那天，她狠狠地抽了我一耳光，我心生恨意，满怀敌意地瞪着母亲，梗着脖子，发誓再也不理她。
母亲哀叹着，只身返回刚刚从里面出来的粮店，我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
单纯无忧，一转身的功夫，早已忘了不快。等我想起自己饿得前心贴后心时，母亲早站在大门口唤着我的乳名。进门那一刻，我没有正眼看她，只顾低头进屋。一股浓浓粽香，飘忽在厨房，也体贴地安慰着我的饥肠辘辘。母亲很小心地剥开两只粽子，一只送到父亲的碗里，一只送到我的手里，我不作声儿地接过，心情复杂地难以铭状。一面是怨恨，一面是稍稍感激。母亲微微地笑了，丫儿，吃慢些，别咽着了。
父亲性格内向，寡言少语，他只说了一句，孩子她娘你也吃。
我不饿，我也不爱吃粽子，那东西不好消化。母亲轻声慢语地解释。
几乎是吞下去的，两只粽子不肖一刻钟功夫，吞食在我的肚子里。
母亲收拾好碗筷后，她在厨房里不声不响地干着什么。我从里屋进来出去的，偶然地一瞥，足以让我愧疚一辈子。母亲正在舔食我吃剩下的粽子叶上的米粒，很认真地，一粒一粒地卷在舌尖上，那情形，很满足，很知足。
而我，呆呆地站着，眼泪像倾天的雨，铺天盖地落下，淋湿了，怨恨……
2007-6-12
注：为红枫叶论坛端午节活动而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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