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郭大爷平常日子身体可结实了,不知道是睡觉贪凉还是洗凉水澡激着了,有几天头痛脑热的就过去了。
郭师父从机场坐了俩多钟头的车才赶回了家,郭大爷这儿尸骨未寒,大儿子跟大女儿就吵吵上了,大儿子说,家产传男不传女,最多会分郭师父一份,嫁出去的闺女肯定没份!大女儿就说,她们仨都有份,剩下的才是老太太彩霞的。
郭师父不想听他们吵吵,他爹那儿还拿白布盖着,连寿衣都没穿上呢,他提着兜子出了门,直奔黄同志的寿衣店去了。
郭师父置办好了寿衣,寿被,买齐了白蜡、孝布的一堆东西,就急着往家奔。
这天也正是棺材铺老掌柜的忌日,大太太拄着个拐棍,摸索着晃荡到寿衣店这边来了。大太太见郭师父手里的兜子里露出来那节东西,就知道他是打寿衣店里出来,她站在那儿了问:“三儿啊!是谁走了。”
郭师父心里正乱着,走路象没长眼睛似的,根本就没看见离自己不远的大太太。
“大婶啊,是我爹。”
“哦。是郭掌柜的。”大太太沉思着,把扶着拐棍的一只手抬起来遮着太阳,眯着眼睛望着郭师父说:“老邻居了,一块儿住了大半辈子了,你爹贪财,多买点纸钱烧烧,别让他走着不痛快。”
郭师父答应着就回去了。
二
郭师父十几岁就在五芳斋学厨,他爹是个手艺人,打解放前就在前门楼子附近支着个卖风筝卖兔爷兔奶奶的小摊儿。
郭师父的丈母娘,是棺材铺的黄掌柜上了岁数才纳的一房妾。那老棺材板子小五十了,他那大老婆老的都抽巴了,他才抖起来,趁着自己还能动弹,将就着把家里粗使的丫头收了房,打算再添上个少爷,好多个人继承他那份坑死人钱的营生。
郭师父的丈母娘那年已经是二十四五的老丫头了,老棺材板子把她收了房,她就成了黄王氏。
黄王氏只生了个闺女,就没了动静了。
老棺材板子上了岁数,晚上睡的迷迷噔噔的。他睡在黄王氏屋里,半夜总能听见咕咚咕咚的响声,恍恍忽忽的他觉得是小鬼在外头撞大门,半夜三更的吓得他浑身冷汗,哆哆嗦嗦的捱到天亮才敢睡。
其实,哪儿有什么小鬼呀?那是大老婆睡不着,她躺在炕上拿大烟袋锅子砸黄王氏那屋的墙。老棺材板子本来就有几分喘,这回儿子没盼来,连惊带吓的,公私合营那年睁着眼儿就咽了气,一命呜呼了。
可怜老棺材板子做了半辈子寿衣店的东家,连口棺材都没混上,只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孝衣就给烧了。
三
老棺材板子那把骨灰才入了土,大太太就把黄王氏跟她闺女秀芝住的那间正房租了出去,让她们住西北角那间耳房去了。
老棺材板子的儿子有点瘸,寿衣店虽没公私合营,却也成了人民的产业,归了街道。瘸掌柜的没当几天家就跟伙计们一样,成了寿衣店的店员,成了黄同志。
瘸子在家做起了主,他连学都不愿意让秀芝上了,总算计着让她早点上铺子里去干活。
秀芝那时也就是个十四五岁,不要说成天呆在那阴森森的寿衣店里,就是打门外面过,都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来。瘸子就不干了,扯着一副公鸭嗓就站在院子里数落开黄王氏了:“如今虽说是解放了,新社会它也见天有人死不是?这就结了。这买卖现在是国家的了,国家的就是大家的,说这些个都是磨嘴皮子费吐沫,不管到了哪朝哪代,这喘气的就得伺候闭了眼的是不是?还当是原来旧社会啊!看见没有?八大胡同都改造了,还想作威作福啊!”
瘸子黄同志硬是把黄王氏母女撵到了寿衣店后头胡同里,伙计住的地方住去了。
卖兔爷兔奶奶的郭大爷家住北房,黄王氏跟秀芝住的就是他家背阴处的小西房。郭大爷的老儿子,就是在五芳斋当学徒的小伙计长生。
自从黄王氏跟秀芝搬到了院里,长生就总是象防贼似的盯着他爹,恐怕他爹跟黄王氏话多,让街坊邻居看了笑话。
郭大爷也不是话多,只是干他哪行,哪有不吆喝的?见了人哪有不絮叨的呀!只要有人从边上过,买不买是次要的,只要是朝他的摊上看一眼,他就得跟你搭葛搭葛。说惯了,见着人不说话他就不知道怎么打人家边上过去,至少也得问个安吧?要不他就象出门没穿大褂似的,浑身不自在。
可是毕竟长生他娘没了几年了,谁也没想到平白无故的搬来了这么母女俩,这半大不小的年纪的妇道人家,再加上带着个半大不小的闺女,跟自己家就一墙之隔,他爹又是那么个见面熟的性子,招闲话不说,也少不了遭人家白眼!
长生是个小性子,心里又搁不住个事儿,就那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让他寝食难安的。
郭大爷是做小买卖的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那是他混饭吃的本事。他多贼呀!就凭他那肉烂嘴不烂的功夫,再加上他会察言观色的本事,他早就蔫不唧的替自己打好了算盘了。
转年,郭大爷把黄王氏的姨娶进了门。
其实黄王氏这个姨也顶多能大黄王氏四五岁,黄王氏的姨叫彩霞,彩霞刚进城的时候也是做过好几个主人家,到哪儿都呆不长,不是打了碗就是洗衣服的时候把太太小姐的衣服泡掉了色,要么就是老爷少爷的嫌她笨。后来到的这户人家是个开饭铺的,家里的杂活有老妈子做,彩霞就帮着抱孩子。这回彩霞算找对了事儿了,她喜欢孩子,成天把个孩子抱在怀里,象个玩意似的,就上街上看热闹去了。主人家雇了彩霞就总听不见孩子在家里吵闹了,这回好了,大太太的闺女抱大了,二太太又生了个儿子,二太太的儿子还没脱手呢,大太太那儿又快生了。
彩霞跟郭大爷那可是老熟人了。打那年彩霞给人家在厨房打杂,就见天从郭大爷的小摊边上过,那时候就开始闲唠上了。
彩霞做佣人少说也做了小十年了,她跟长生他爹结了婚,怎么着也带进门了不少私房钱。郭大爷这回才色兼收,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彩霞这下跟她侄女成了邻居,少不了得填补秀芝她母女俩!郭大爷那个做小买卖的脑袋,打起小算盘来,一点都吃不了亏。
秀芝才上高中,由她姨姥姥彩霞作主,把她许给了长生。
这回好了,亲上加亲!长生根本没想到他爹还有这一手,家里把事儿定了,自己也只能认这门子亲事了。只是长生有点纳闷,他爹怎么就拐了个弯娶了彩霞,又是怎么把自己给绕进去的!
四
夜深了。
郭掌柜的灵堂门上挂着白布,灵堂里头也是黑白两个色,只亮着个黄乎乎的灯泡,阴森森的气氛里又不时的传出来说哭不象哭,说嚎又欠几分调儿的声音。
天还是晴的,只有小半个月牙,院子里挺亮堂的。
彩霞的眼睛哭得象个桃儿似的,可红可肿了。她垂着脑袋,跪在摆着灵位的条案边上,只顾着掉眼泪,嘴里还象说书似的念叨着,没接没完的象郭掌柜还能听见似的跟他絮叨着,郭师父跟他哥他姐也跪在两边咧咧着。
郭掌柜装裹着绣着寿字的藏兰色寿衣,白地子黑面儿的寿靴,盖着大黄的寿被,体体面面的停在灵堂中间,受着一家人的香火。
郭掌柜兴许早就随着香火升腾了,他的魂已经到了阎王爷那儿,在阎王爷的地宫里,算他这辈子的功过帐呢。也不知道一家人的哭闹跟争吵他是不是已经能眼不见心不烦了,他的样子非常安详,跟平时睡着了的时候一样。
半夜,郭师父姐姐的小儿子从里屋出来撒尿,他迷迷糊糊的说:“我爷爷醒了,他是不是想喝水呀?”
屋里即刻就鸦雀无声了。沉默了有半分钟,郭师父的姐姐嚎叫着就冲出了灵堂,三步两步就窜到了院门口,瞪大了眼睛站在那儿,心跳的都快到嗓子眼了。
小男孩看着大人一个又一个的都跑出去了,吓得站在那儿动都不会动了,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尿了裤子。
灵堂里只剩下了彩霞,她站起身,拿手从郭掌柜的额头上轻轻的往下抹瑟了一下,郭掌柜的眼睛就又闭上了。
夜深人静了,离天亮还早着呢。后半夜好像天凉了,灵堂里越来越阴森,仿佛小鬼抓去郭掌柜还不够本,还得抓几个垫背的似的。一阵一阵的阴气,让人觉得看着活人的脸都是绿的,再加上哭红了熬红了的一双双眼睛,灵堂里的一切都显得很诡异。
郭师父的姐姐站在院子里哆嗦了很久才回到屋里,拉着她儿子进里屋换了裤子,弄上床睡了,她回到灵堂里一直坐在门边上,浑身还不停的哆嗦着。
她从小就听人说过,刚死的人还认得家门,头七都能找回家来,过了头七他要是缺什么也会给家里人托梦。
她心里清楚她爹是个老财迷,他一定是放不下他的东西,他的钱。好在他这辈子是个穷命,只是个摆小摊卖兔爷兔奶奶的,要是个在前门大街上开绸布店的,兴许都闭不上眼,咽不下气。多亏了是个穷命,要是有点钱,再娶上个一房两房的,那就更有闹了。。。。。。
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她差点就忘了,得把老的的衣服用具、打算给他带上的东西都拿到十字路口烧了。。。。。。对。这也是个好办法,什么都不给他们留下!
天都有点灰蒙蒙的,月亮已经看不见了,兴许有个四五点的光景了。
这个时候去正好。郭掌柜的的大女儿进了里屋,翻箱倒柜的折腾开了。
郭掌柜的衣服、帽子,压在箱子底上的,解放前那件体面的贡锻长衫都让她收拾到了包袱里,临走了,她又看见桌子上摆着的,他爹混饭的家伙——兔爷兔奶奶,也让她塞进了包袱。
五
到第三天上,郭掌柜送八宝山烧了。
一家人没精打采的回到郭掌柜的屋里,彩霞从屋里拿出来一个铜盆,一对儿从郭掌柜他爹那儿传下来的乾隆年间的青花瓷瓶,彩霞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就坐在门外头的小板凳上踹着手闭着眼晒太阳去了。
“咱爹就没现钱了?”郭师父的姐问。
“咱家什么时候富裕过?”大哥不耐烦的说。
“我就不信咱爹就没攒下个仨瓜俩枣的!”大姐撇着个嘴,冲着彩霞的后背大声的说。
屋里半天都没声儿。
过了一会儿,大媳妇陪着笑脸凑到了彩霞边上:“老太太,您知道我爹把钱藏在哪儿吧?就他那么个钱串子脑袋,买个烧饼都得买掉了芝麻的,他能没攒下钱吗?”大媳妇堆着一脸的笑,阴不阴阳不阳的说。
彩霞睁开了眼,转身走到门边上,一字一句的说:“老头子到是存下了俩钱,有张存折塞在兔爷里头,连我都不让知道,是那回下雨房有点漏,我把他那命根子似的兔爷兔奶奶挪了窝,才看见脚底下的窟窿里塞着的报纸里头有个存折,我不认字,到底是多少只有老头子知道。老头子还有几个零用钱,都放在床下头,箱子边儿上那双棉鞋里,我拿出去晒的时候看见过,大概有个几十块。”
彩霞还没说完,大姐就冲大媳妇嚷嚷开了:“就你会算计,恐怕吃了亏,卖了半天废品卖了几个籽啊!鞋磕拉里那钱就够你挣俩月的!”
大媳妇也毫不示弱,扯着个哑巴嗓子也叫唤上了:“就你明白!当我们都没长心眼儿,你哪儿是给老的送东西呢?得着什么烧什么,不就怕让我们占了便宜自给儿得不着!”
彩霞挪着小步回屋去了,郭师父坐了一小会儿也站起身走了。
六
黄同志算是抄上了,虽说他爹的那点营生归了国家,可是他失去的只是一个做小业主的资格,换回来的却是高人一等的政治地位。如今他人五人六的成了街道上革命小组的小组长,寿衣店根本就呆不下他了,不是上区里学习就是上片儿上开会,他也翘起了尾巴居高临下的藐视上了周围的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他也常常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数落他妈一顿,连他媳妇也有鸡犬升天的感觉,也敢指着他妈说三道四的。大太太这回可是嘬了瘪子了,解放了十几二十年了,老妈子跟丫头也当家作主人了,可是这儿媳妇却越看越象是请进门来的催命鬼。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真的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人都越活越浑了?!
郭师父在五芳斋当了几年大师父,就调到机场掌勺去了。秀芝高中毕了业上了百货公司,现在都当上小组长了。
秀芝一共生了仨孩子,前两个都是姑娘,大的叫小玲,二的叫艳新,小的是儿子,叫杰峰。
小玲上小学的时候她们家就搬到了崇文门那一带,她们住的那个破旧的木结构的小二层楼,让人看着心惊胆战的。
从小院门进了院子,沿着加建的一排平房留出来的路拐个弯,才能到小木楼这一面。小二层的楼房是一个u子形的结构,从楼下先得沿着走廊走到一个死角才能看见楼梯。楼梯是木头的,只要一有人走就吱吱呀呀的响,要是有两个孩子跑上楼,就不光是楼梯哐哐乱响,就连附近的人家都会跟着摇晃。
小玲家住着一间半房,一间房就在刚上二楼的右手边第一个门。那半间,原本不是住人的地方,只是在二楼楼梯间那里加上了一扇门,把楼梯间那么一个狭长的死角变成的半间小屋,在过去就是个堆放杂物的地方。
二楼的右手边除了小玲家还有把角的另外一家人。上了二楼,过了楼梯小屋顺着左手边往前,是一条一米来宽的天桥,天桥是木头的,还有个残旧的顶棚,过了天桥才是小二楼的正面,一字排开的几户人家。沿着走廊走下去,在天桥的对面的位置又是一个天桥,天桥的那边就像刚上二楼一样,也是住着两户人家。
小玲跟她姥姥还有艳新住楼梯小屋,小屋正好能搁下一张床板,床板三面都顶着墙,好在门是向外开的,床板正好是沿着门边放着,床板离对面墙的距离也就是门的距离加上一把椅子的距离,想放个箱子都不可能。
小屋的一面墙上开着两扇窗户,那窗户就像是开在二楼的房顶上似的,伸脚就能跳到窗户外面的房顶。对面院里种着一棵枣树一棵槐树,斜对面的院子里的一户人家还在院子里养着一群鸽子,傍晚的时候,从楼梯小屋的窗口往外看,在灰色的房顶上飞舞着鸽群,再往远处看,还能隐隐约约的看见北京饭店的新楼。
七
黄同志出生在旧社会,可是赶上了人民当家作主的好时候了,他顺顺当当的混入了革命队伍,运动的那几年,他兴奋的俩眼通红,象吃了死人似的;打砸抢,没一样拉下过他。。。。。。这两年他风光不再了,也上了点年纪(其实也就是三十出头),他重新回到了寿衣店,现在也不让他当店小二了,而是晚上睡在店后头的夹道里,看看更打打杂的,就跟一件破衣服似的,洗了几水没了模样,就被人随手扔在了个旮旯里,任凭风吹雨打去了。
从人上人出溜成了一个更夫!
政治生命的断送让黄同志鬼火烧身一般的无法平静,他天天天不亮就踱出寿衣店,在灰蒙蒙的晨曦中,眺望着前门楼子,就像被改嫁的娘狠心扔下的孩子,强忍着委屈的泪水不敢让它流出来。
寿衣店看更的一般都交往些道友,大多都是些医院看太平间的老头们,还有肉联厂的屠夫。他们就象兄弟一般自然而然的聚成了一个小团体,见了面就是喝,都是一人一瓶二锅头的喝。
寿衣店的后头,是一个小院的一堵矮墙,寿衣店的后门跟矮墙之间正好有那么三四米大的一块空地。老棺材板子活着的时候,那小块地方每年都种上它十来棵鬼子姜,鬼子姜的杆长的高高的,比向日葵还高些,正好把寿衣店挡的严严实实的。从老棺材板子死了,这小块地方就光长荒草了。
黄同志跟几个老哥们喝着六十度的二锅头,心里火烧火燎的,两眼红的象个小鬼,在他眼前划一根火柴,兴许都能点着了。三更半夜的,他喝的也早就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了,大冬天的也会脱了棉袄满街乱跑,象头中了箭疯的野兽一样,拖着他那条瘸腿,在天还没亮的小巷子里突然冲上大街,横冲直撞的,发了狂似的跑。
一个下着小雪的早上,捡破烂的发现他死在了铁轨上。
大太太抽巴的就剩几根弯着的骨头了,每天哆哆嗦嗦的还能给自己煮上口粥或是弄上半碗疙瘩汤吃,她耳朵早就有些背了,跟她说话得嚷嚷着。她儿子死了,别人跟她说过好几回了,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听见还是没听见,反正她就跟没听见一样,没什么反应。
八
郭掌柜的没了,彩霞没什么地方去,就常上黄王氏那儿闲唠唠,顺手帮黄王氏缝缝补补的,晃悠到天黑才回家。
黄王氏是个干活的命,打小就起早贪黑的做一家子的饭,进了城也是给人家当佣人,老了老了,又管上闺女一家的吃喝拉撒。她心直口快的,成天大着嗓门跟仨外孙子孙女嚷嚷,院里的人都习惯了她的嚷嚷声,要是有半天没听见她嚷嚷,准会有人问小玲、艳新的:“你姥姥病了?怎么听不见她吵吵了?”
艳新傻实诚,每回都说:“可能是没吃上我爸做的红烧肉,没劲嚷嚷了。”
黄王氏有些年没见过大太太了,听彩霞说黄同志死了,黄王氏愣了半天,放下了手里正捡着沙子的米筛子,好大一阵子都没说话。
等彩霞走的时候,黄王氏才说:“明儿咱俩上大太太那儿看看去,这人也没几年活头了,说不定那天就没了。”
彩霞应了她就回去了。
那天,太阳一整天都火辣辣的,路灯都亮了会儿了,也是一丝风都没有,地上象是冒着热气似的,蒸的慌。夜深了,胡同里头靠墙边的灯影里,还有睡在竹椅上不打算回家的人。
半夜,突然小二楼摇晃了起来,就像陷进了漩涡里的船一样,一会儿觉得是后面被掀起来了,一会儿又觉得是前面要折过去......
地震了!
一声惊呼,炸醒了不知所措的人们,人们叫喊着,互相拥挤着往楼下冲。
小玲跟艳新从床上跳到了地上,小玲去拉她姥姥,不知道是她姥姥受了惊吓慌的,还是急的没了主义,她象是走不动了似的,急得小玲跟艳新又喊又叫的,才从床上把她拉了下来。
二楼的人都慌手忙脚的往下跑,楼板晃动着,人歪歪斜斜的,紧抓着楼梯的扶手都有点站不稳。
杰峰跟他妈从边上的屋里冲了出来,他一边嚷嚷着,姥姥,姥姥,一边往小玲她们这边挤。楼梯边上那小块地方早就挤的水泄不通了,他就是再拼命也挤不过去。杰峰站在那儿,他妈拉他他也不往前去,直到他姐姐推着他姥姥走到他面前了,他才跟着一齐下了楼。
胡同里到处站的都是人,路灯已经熄了,天还没完全亮,人们站在一块儿还惊魂未定的。
九
黄王氏再见着彩霞的时候才知道,大太太地震过后没几天就死了。
黄王氏心里挺难受的,本来她那天都想好了,第二天去的时候,带上一斤红糖给大太太,她胃寒,愿意喝个红糖水什么的,再带上些花椒大料黄花木耳的,给大太太做上一顿炸酱面。
这一转眼就看不见了。
大太太死了,黄王氏挺伤心的,自己也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了,可是,想想自己这一辈子呀,黄王氏心里还是热乎乎的,怎么说自己也不至于没着没落的,虽说一辈子也没享过福,可是老了老了,到觉得越活越有活头了。
2006年10月
本文已被编辑[红尘有约0]于2007-6-13 23:26:1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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