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农忙和节日,乡下总是很恬静的,一如天上飘浮着的懒散的云,抑或小河里荡漾的清波。那份淡然,闲适,一直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永存于我的记忆长河中,有时鱼跃,溅起浪花一朵朵,也撞开了我的心扉,就不能不想起出鱼窠的事来。
苏北农村河汊纵横,尤其是里下河地区更为突出,水网密布,四通八达。老家就在这个地域的盐城西乡,我生于斯,长于斯,对乡下的一些物事总能知道个子丑寅卯。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秋收了,人们备足了劲,起早贪黑,将稻谷颗粒归仓。这时,天气也渐渐的凉了,“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田野上到处都是收割后的稻茬,有的人家开始栽油菜了,有的人家犁田播种麦子了,只有村前屋后小河里的水在静静地流淌。看到做豆腐的二叔时不时地将闲放的枯树枝、稻草、黄豆秸杆等投入他房屋西山拐角的河里,其他一些人家也相应的在向阳的沟浜河港投放,原来这是在焐鱼窠。
那时的乡下,河水清,少污染,鱼儿成群。秋后水温下降,水草不复存了,鱼也很少游来游去,总得有个栖身之处。不知是谁想到了焐鱼窠的办法来,拣尽寒枝,鱼贯而入。焐者,使之变暖也。傻傻的鱼们不知有诈,纷至沓来,潜伏在树枝稻草下,以为寻觅到舒适的归属,以为这就是安逸的避风港,以为这才是它们冬天里温暖的家,殊不知,这是别有用心的乡人为它们布下的迷魂阵,看似安乐窝,实是鱼们的葬身之地,只是要它们的命还不是时候,先让各色鱼等在天堂般的鱼窠里静静地呆着,养精蓄炼也好,声色犬马也罢,“且自及时行乐,专等圣姑姑取神刀来,看是如何?”
冬天的日头短,但乡下少农事,二叔他们还是觉得有些闲,偶尔在他焐的鱼窠上洒些杂草、大糠,使其厚实、沉底,或者看看下面有没有动静,兴许鱼窠下面藏着他的希望。不过,有没有希望,终将在腊月底知晓的。
旧历的年底,乡下忙起来了。大人们杀鸡宰鹅杀年猪,放了假的孩子们就东奔西跑的燃起零星的鞭炮,小村庄弥漫着米糕、肉圆的香气。图个吉利,年年有余,鱼在哪呢?当然要出鱼窠了。
一个小村子里通常有一个专事出鱼窠的班底,往往是深谙捕鱼之道的某个家庭搭档,有时是夫妻,有时是父子,我们村的于老三是最精于此道的。于老三块头大,黝黑的面庞,壮实的身体似铁塔,他和同样是人高马大的老婆撑起一条小水泥船走东到西,那些鱼窠旁边总见他俩健硕的身影。
于老三自制了一套专用工具,那天他为二叔家出鱼窠,大人孩子们都站在岸上看西洋景,只见身穿皮衩的于老三敲碎薄冰,先把一张网圈在鱼窠的三面(一面傍岸),固定好后,开始用铁钗捡拾沾上黑色淤泥的枯枝稻草等杂物往岸上扔,这叫清塘,此刻,沉睡了一冬慵懒的鱼们惊魂不定,怕是知道末日来临,已有鱼在网内仓皇失措而上窜下跳了。于老三拿起竹罱子在圈内罱起河泥,河泥夹着鱼儿被戽进船的中舱,他老婆一边拿着竹篙稳住船,一边用戽锨拣鱼放进头舱,有时夹到一只大的乌鱼或者甲鱼,岸上的人就雀跃欢呼,真是吃鱼没有取鱼乐。一个时辰下来,于老三也罱遍了圈好的范围,船舱里不下四、五十斤鱼,有鲫鱼、鲤鱼、鳊鱼、鲢鱼、昂刺鱼、虎头鲨,还有草虾、蛤蜊、迟到鳅。最后该起网了,于老三两口子小心翼翼地将网收拢,拎到岸上,好家伙!挺沉的,还有一条大乌青差点成了漏网之鱼,也还有一些小鱼小虾活蹦乱跳着。抽着劣质“玫瑰”烟的二叔咧开嘴,露出一口的黄牙喜滋滋的笑着,付了于老三的工钱,拎起鱼满载而归。
在乡下,用现成的树枝稻草等废弃材料焐鱼窠,不啻是因地制宜、无本取利的好方法。而出鱼窠虽不是什么技术活,却也要有点经验,有些膂力,那娴熟的作业、利落的功夫并非人人所为。当然,最开心的事还是站在岸上的观渔之乐,最开心的人还是站在岸上观渔之乐的男女老少。
事隔多年,我对老家的出鱼窠记忆犹新,不仅在于那个看似久远的年代里的那种乐趣早已植入心间,更重要的是现在再也见不到出鱼窠的欢乐场面了,也不知出鱼窠的于老三夫妇现在操何营生。
怀念鱼窠,怀念故乡的云,还有故乡的花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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