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它是那时候的一棵苹果树。

悠然的让枝枝杈杈上长满了绿了又红，红了憔悴的苹果。

它看着苹果成熟后的坠落，在自己脚下慢慢萎缩，直至化为尘土，想用温柔而缓慢的生长来制止这疼痛的离别，但是，却制止不住四季更迭。

直到一千年以后。

一阵阵笑声随风飘来，惊醒了沉睡的他。

有两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物体移动过来。近了，看见了,是用两条腿走路的动物。前面一个有着乌黑的头发,曼妙的身姿,跑到了树下。后面的一个气喘吁吁的抱住了她。笑者说：“抓到你了，夏娃。”苹果树清晰的看见，红晕爬上了如花的脸颊。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芬芳的唇，那纤细的的足，那摇摆的腰，那蜜色的肤。

这时候的他想生出一双脚，可以缠绕在另一双脚上，想得到一双手，可以拥抱着那冰冷而火热的躯体。

但是，他只是一棵苹果树，一颗千年却没有成精的苹果树而已。

从此后，他再没有心思照看自己的苹果。

他的视线全被这个叫夏娃的女子左右着，他看见她偷偷的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添添干枯的唇，望着树上鲜诱多汁的苹果，眼内盛满拥有的欲望，却徘徊再徘徊，黯然恋恋的离去。

那一刻，他想从自己的身体里抖落所有的种子，滚到她脚下，让她被他所有的爱包围着，让她美丽的唇在苹果的润泽下添加一丝丝的红润。

但是，他无能无力，他只是一棵苹果树，一棵千年却没有成精的苹果树而已。

那是一个晨，和平时的早间一样，弥漫着雾，露珠微寒，太阳刚刚露出半边脸，还红润未醒，敛着光。

他战栗着，看着她掂着脚尖的走进他的领地。

用她的双手环抱住苹果树的身躯，用她的双脚用力的粘住它的皮肤。

没有风，他却枝叶不停地颤抖，他终于最近距离的拥有她，看着她爬上了自己的肩头，在伸长手臂勾着那个红艳润泽的苹果。

她的发丝飘动着，划过它的枝桠，也就是他的手臂，他用粗糙的树皮钩下她乌黑亮丽的几根头发，看着她用丰润的唇，玉白的牙齿吃着流汁的苹果，吃完，满足的笑着，又摘下一个，握在手中，飞快地溜下去，头也不回的雀跃着消失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他只是一棵苹果树，一棵千年却没有成精的苹果树而已。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棵生命树，吃了他树上的苹果，可以永远活着。也不知道，有条蛇诱惑着夏娃：“你们吃了果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跟上帝一样能知道善恶。”

他看着耶和华上帝来到伊甸园，看到他问亚当：莫非你吃了我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么？”

听着亚当的推诿和推脱：“你所赐给我，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

心痛的看着夏娃犯过原罪后，苍白脸色的无依：“那蛇引诱我，我就吃了。”这时候，如果，他能说话，他会把一切的罪名承担下来，只要，他爱的那个女人还能在某个时候，来到他身边，让他感知最灵动的心跳。

但是，他不能，他不会说话，也不能上前去保护这个女人，他只是一棵苹果树，一棵千年却没有成精的苹果树而已。

他听着上帝的苛责和诅咒：蛇，你必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女人：“我必多多增加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男人：“你必终身劳苦，地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终于，尘埃落定。

园子内，了无声息，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

苹果树瞬间衰老，那芳踪已然缥缈，那笑语轻不可闻，那调皮的羞涩，那婉转的流波，都被归于尘土。

某一个晨，和平时的晨间一样，苹果树悄无声息的枯干死去，他的手，也就是他的枝丫，还缠缠绕绕着夏娃的几根头发，他最后留恋的凝视这头发，：“我必去寻你，这是来生寻你的唯一证据。”

[二]

他叫夏，一个非常干净的男孩子。他如圣徒般的生活着，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他追随着一个女孩上了这所大学，女孩是他从小宠爱的妹妹。至少，女孩莹总是这么和他撒娇：“哥哥，带我去吃麻辣串……”“哥哥，出去，给我买一个发夹……”

只有他知道，他不是她哥哥，他只是个喜欢她，爱她，宠她，到她无法无天,暗恋她的青涩男孩。

他和她是从小的邻居，看着她，他没有来由的就会想起：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闲猜。

他们就是这样两小无猜的一路走来，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女孩子头上绑着蝴蝶结搂着洋娃娃的时光。

男孩子却手拿长棍飞舞，用弹弓打鸟，上山下海。

男孩子看见女孩子第一眼，她正在哭。

他挺起小胸膛，昂声告诉她：“咬咬你的中指，疼，就不想家了。”

女孩疑惑地看着他。

他二话不说，抓起她的小手，一口咬下去。

女孩的指尖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

她更大声地哭。

他烦恼的直甩小脑袋。

然后嚷嚷：“这样好了，你咬我的手指头，我疼，你不疼，我不想家，你也就不会想了，给你，我的手指头！”

女孩真的咬了他的手指头一口。

很疼，很疼，

他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滴溜溜的转，就是没有让它滴下来。

做了个笑比哭好、皮笑肉颤的鬼脸。

他看见女孩带着眼泪笑了。

那个时候，他就想保护着红苹果一样的小小人儿。

岁月流逝。

女孩看每个男孩都想起那个小手上镶着她牙印的男孩，黑脸绒毛在闪光。

男孩看每个女孩都想起那个对着他哭泪如瀑布的女孩，藕节胳膊在擦泪。

转眼间，青涩的学生时代结束了。

夏依然如圣徒般的生活着，看着莹生命中的爱情来来去去，在每个她失意或寂寞的夜晚，借给她自己的肩膀靠，任她的眼泪和鼻涕沾湿他干净的毛衣，揉皱他笔挺的裤子，温柔的轻拍着她的背，淡淡的拢起着她的发。　

头发绾上去的一刻，他多想告诉她：让我天天为你，别上这根发夹，请你，不要再离开。

头发顺下来的另一刻，他看不见她小小的白皙透明的耳垂，也咽下去和语言一样苍白无望的勇气。

莹分到另一个城市，他撕掉留校的表格，仍进垃圾箱，静静的和莹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莹依然爱哭，单位受委屈的时候，总是第一时间在电话里就哭出声来，他不管手头有什么天大重要的事，都立即抛下，即使在都是部门领导的决策会上，他也会纤尘不染的赶到莹的身边，依然不露声色的温柔的哄着这个爱哭包。

莹从不知道他的牺牲，越来越依赖，越来越脆弱，几乎一天要传他几遍。哭完了，发泄完了，破涕为笑，一转脸，心无芥蒂的又去打电话和朋友们开心。

这时候的夏，孤单而多余，夏很知趣的退出她的视线，接着，在她开心的玩乐的时候，辛苦的补上未完的工作，也许，加班到半夜一点。

半年后，莹笑盈盈的带来一个男孩到他面前：“这是浩，我的正式男友。”莹很自然的依偎在浩的怀里，仰望浩的眼睛出奇的闪亮。

那之后，莹如消失般的不再烦扰夏，夏呆呆看着干净的衬衣，上面却再也不会留下小猫般柔滑的眼泪的渍迹。

那个浩又陪着莹来过几次，依然亲密着，他霸气而强悍，左右着莹的目光和心的方向。　

午夜，夏把玩着莹无意间留下的发夹，发夹上一个小小的凯蒂猫，他用黑色的原子笔在猫脸上画了无数串黑点，连起来，像是长长的泪。

这时候的他，事业低谷，以莹为中心的后果是：他要调离到最偏远的代理处。　

火车要开的霎那，他云淡风轻的拨通了莹的电话，告诉她自己要走很久，让她照顾好自己。莹笑嘻嘻的不耐烦：“你不是买好我一个月吃的零食了吗？还担心我饿着？还有那一大堆四季的衣服，我都没有柜子放，你走吧，走吧，不是还有浩呢吗？”

二个月后，莹再度对着电话哭，抽抽噎噎，悲不可闻，夏立即发动一切的关系，重新调到莹在的城市，之前，他休了累积的年假，在莹的身边，借给她自己的肩膀。

莹看见他的第一眼，突然笑，妩媚而面带潮红，却冰冷冷的眼中没有一丝笑意，诡异而漠然。

她靠近夏，亲昵地伸出双臂圈住夏的脖子，脸扬起贴住夏的脸，夜半时分，彼此都被冷气吹的感觉不到体温，夏的脸和莹一样微凉着，莹在他略扎人，青色的胡茬上轻轻地来回摩挲着，发丝散乱着，落在他的脖子内，佛过他的眉眼间，呵气如兰在夏耳边细语：“等我，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一直都知道，我们结婚，好吗？“

轻轻地咬了咬夏的耳垂，喘息的热气喷到夏的耳朵里，霎那间，莹感觉出夏的轻轻战栗。

莹细语而柔声，在他耳边：“好不好？”



无力的偎在夏的怀里，虚脱的柔若无骨，夏喃喃的凝视着莹：“你是明白我的，对不对？你是感觉到了的，对不对？你让我等了这么久，爱了这么毫无道理，我都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心。”

嗅着夏身上清爽的衣香，剃须膏的清香也参杂进来，混合成奇异的男人独有的诱惑，莹疲惫的点头。

诱人的甜蜜对夏刚刚开始，他如珍宝般的将莹含在嘴里，放在心尖，莹在浩离开后，温顺而乖巧，小鸟般怯怯，而冷漠沧桑，夏和她面对着，却无法进入她的灵魂，她剥离着记忆的碎片，试图将浩打入记忆所不能到达的角落。

[三]

两个月后，莹反常的约夏出来，公园内已是深秋，枯黄憔悴的叶在风中旋转着流连在脚边，莹吞吐着郑重着：“浩，他，回来了，他说，要娶我，我……”莹艰难的咽了下吐沫，细不可闻的：“我，我…已经答应了。”

“是吗？”夏淡淡的笑：“那，哥哥的肩膀，你还需要吗？”

莹泪盈满眼：“是，我需要，我从小就需要，以后也需要，但，这肩膀只能给我亲情，不能……”

夏温柔的“嘘”了一声，更温柔的将她搂入怀中：“没有关系，只要你还记得有这个肩膀。”　

远处，浩露出了身影，夏明白是来接莹了，站起身，他最后一次搂着莹：“小傻瓜，这一切与你无关，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从孩童到青葱，再到沧桑的成年人，夏温柔的呵护了莹这么多年，内心却荒凉而无边无际的空落，这场爱如烟花的盛宴，短暂而绚丽的盛开，长久而黑暗的收了尾，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开幕、谢幕。

[后记]　

莹就要当幸福的新娘了，她喊哥哥来看她的盛装，夏和浩都幸福的看着，微笑着赞美着，莹的眼中盛满的是浩的倒影。

夏走上前去，温柔的替莹拢上去一缕碎发，一如从前，但这青丝，却已经不再是为他而绾了，另一双坚硬而青筋的男人的手，将轻轻的，笨拙的，珍爱的，将长发握在手心中。　

他依然笑着，看不出任何波动，如圣徒，却在幸福的空气中，想起两句话来：爱是穿肠的毒，你知道就算继续结果还是没结果。　

就彼此放了生，留下活口吧。　

窗外，已是夏末，恍惚中，他记得在某一个季节，苹果花张扬而妩媚的盛开着，花下，有一个女子，有芬芳的唇，纤细的的足，摇摆的腰，蜜色的肤。

本文已被编辑[无缘牵手]于2007-6-13　21:27:55修改过　

-全文完-